因此,法眼后来成为伟大的禅师,也常用相同 意趣来教导弟子,有弟子问他:"十二时中要如何修持?"
他说:"步步踏实。"
还有一弟子问他:"什么是真道?"
他说:"第一是教你去行。第二也是教你去行。"
又有一位弟子问他:"什么是诸佛玄旨?"
他说:"是你也有的呀!"(你就有玄旨!)
另有一位弟子问他:"什么是古佛?"
他说:"现在就很好呀!"(为什么要去问古佛呢?)
法眼说的全是"不知最亲切"!求道者往往花很很多时间精力去追求有关道的知识,对道而言,这些知识都很空洞,有如海上的浮沤,与其求知,不如不知,把心力转回内在光明的启发,使自性显露如珠,因为,一切都是现成的呀!
雪峰义存禅师修行很久都不能契入,深为自己不能悟道而烦恼,他的师史岩头有一次对他说:"道从门入者,不是家珍。若欲播扬大教,一一从自己胸襟流出,将来与我盖天盖地去!"雪峰听了,当下大悟。
"一一从自己胸襟出"正是"不知最亲切"。唯有穿越知识的迷障,才能截断众流,使真实的般若流露,进入亲切的真道。
一切都是现成的
禅师的境界是开悟者的境界,我们或许难以领会,不过禅的世界也并不离开生活,生活在资讯发达的我们,每天都在为知见奔忙,身心难得有片刻的歇息,因为世间言说都是一种对待观念,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有的说"是",有的说"非"。即使我们自己也常"觉今是而昨非",从前认为的"是"现在可能认为"非",每天在是非里纠缠,何处才能安立,何时才能安顿呢?
如果不能从内在截断众流,得到安顿,就应该斩断外在的葛藤,尽量把垃圾清除,不要再让垃圾进门。我们每天打开六大张报纸,大部分与垃圾无异,我们看到贪渎者的腐味、恨者的腥味、愚昧者的霉味,处处都是欲望与无知的臭气、人情与应酬的油腻,真的就能感受到禅师?quot;不知最亲切"是有一颗多么超越而明净的心。
法眼开悟以后,他的师父罗汉知道他还未彻悟,指着庭前的石头问他:"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现在庭下的石头,是在心内,还是心外?"
法眼说:"在心内。"
罗汉说:"你为什么把这样大的石头放在心内呢?"
法眼无言以对,每天都想出新的答案呈给师父,全被罗汉否定了,经过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辞穷理绝了,这时罗汉对他说:
"以佛法论,一切都是现成的。"
法眼这时才彻底的开悟了。
我们再来深思这几句话吧!
"不知最亲切。"
"你为什么把这样大的石头放在心内呢?"
"一切都是现成的。"
这是我对资汛泛滥的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在光怪陆离、颠倒错谬、眼花缭乱的媒体暴力里,禅师早就以非凡的智慧教导过我们,为我们抽钉拔刺,让我们能单纯坦荡的来面对世界了。
山色如何
苏东坡有一次游江西庐山,见到龙兴寺的常聪和尚,两人熬夜讨论"无情说法"的公案,第二天清晨醒来,他听见了溪流的声音,看见清净的山色,随即赋了一偈:
溪声便是广长舌,
山购岂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
他日如何举似人。
自已觉得意犹未了,又在柔和的晨光中写下两偈: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庐山烟雨浙江潮,
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元来无一事,
庐山烟雨浙江潮。
这三首偈广为传诵,被看成正好可以和青原惟信禅师说的山水观前后印证:"三十年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后亲见亲知,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如今得个休歇处,依旧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苏东坡的三首偈后来一直被讨论着,特别是第一首,云堂的行和尚读了以后,认为"溪声"、"山色"、"夜来"、"他日"几个字是葛藤,把它改成:
溪声广长舌,
山色清净身;
八万四千偈,
如何举似人。
有一位正受老人看了,觉得"广长舌"、"清净身"太露相,一首偈于是被改成了对联:
溪声八万四千偈,
山色如何举拟人。
庵禾山和尚看了,摇头说:
"溪声、山色也都不要,若是老僧,只是'嗯'!一声足够!"
许多人都觉得庵禾山和尚的境界值得赞叹,我认为,苏东坡的偈仍是可珍爱的,如果没有他的偈,庵禾山和尚也说不出"嗯!一声足够"了。
文学与佛性之间,或者可以看成从一首偈到一声嗯的阶梯,一路攀爬上去,花树青翠,鸟鸣蝶飞,溪声山色都何其坦然明朗的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到了山顶,放眼世界全在足下,一时无活可说,大叹声:嗯!
可是到山顶的时候总还有个立脚处,有个依托,若再往上爬,云天无限,由除了"维摩诘的一默,有如响雷"之外,根本就不想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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