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何夕?他乡说故乡;
看人儿女大,为客岁年长。
戎马无休歇,关山正渺茫;
一杯柏叶酒,未敌泪千行。
心热如火,眼冷似灰
读了这么多“今夕何夕”、“今朝明朝”、“今年明年”的诗歌,真让我们感觉茫然不已,一个日子在我们的生命逝去,有如闪电眨眼那样快速,有如猫爪滑过那样无声,有如和风细雨吹拂那样不可捕捉,每一天夜里,当我们忙完了一天的事物,躺在床上都不免怅忙:这就是我的一天过去了吗?
比较敏感的人会想到今天与明天的问题,会想到昨夜,想到去年此夜,想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然后怀着一点憾然睡去。
更敏感的人,就会因为这样失眠了!
时间和空间的转动竟是如此的无奈,青春不在、情爱不在、人生许多可珍惜的细节都已不在了,如果我们因此情绪被波动,就会沉溺其中永无出期!我们的心仍然与从前一样热,我们的眼却不必像从前那样的热,我们或者可以在变动中有一种冷静的观照。
我很喜欢日本的宗演禅师的座佑铭:“我心热如火,眼冷似灰。”
宗演曾为自己立下一个终身奉行的守则:
晨起着衣之前,燃香静坐。
定时休息,定时饮食;饮食适量,绝不过饱。
以独处之心待客,以待客之心独处。
谨慎言词,言出必行。
把握机会,不轻放过,但凡事再思而行。
已过不悔,展望将来。
要有英雄的无畏,赤子的爱心。
睡时好好去睡,要如长眠不醒。
醒时立即立床,如弃敝屐。
这虽然是禅师自勉的格言,对于容易耽溺缅怀的我们。以是非常有用的。如果能像禅宗那样,只有今夕,就没有昨夕明夕与何夕了。他的“睡时好好去睡,要如长眠不醒。醒时立即立床,如弃敝屐。”特别使我们心惊,令我想起文天祥在处于最险恶之境时,曾写过的两句话:“存心时时可死,行事步步求生”,忠肝义胆的孤臣与云胸水怀的禅师竟有如此相似的格言,使我们知道要从绝处逢生,要昨死今生,非得有断然的气概不可。
当代修行极有成就的叶曼居士,有一次对我说,她把文天祥的“存心时时可死,行事步步求生”,略作改动,变成“时时可死,步步求生”,真是改得妙,一个人随时随地可以死去,是多么潇洒,而一个每一步都往活的地方走,是多么勇毅。反过来,对于那些醉生梦死之辈,就是“时时可生,步步求死”了。
晴空有云,不改蔚蓝本色
“今夕何夕”是一个如真如幻、梦幻泡影、迷离朦胧的命题,人在某一种时空里就免不了会沦入那样的悲情,其实我们有没有好的观点来看清过往的历程罢了。
药山禅师有一天在庭院里散步,弟子道吾与云严在旁边随侍,药山指着两颗树,一棵是枯干的树,一棵是繁茂的树,问道吾道:
“是枯的对,还是荣的对?”
“荣的对。”道吾说。
药山说:“灼然一切处,光明灿烂去!”
问云严道:
“是枯的对,还是荣的对?”
“枯的对。”云严说。
药山说“灼然一切处,放教枯淡去!”
这时候,有一位小沙弥走过,药山再问:
“是枯的对,还是荣的对?”
小沙弥说:“枯者从它枯,荣者从它荣。”
药山说:“不是,不是。”
这个故事,可以用来引证我们“今夕何夕”的观点,如果像道吾说的是荣的对,那么世界就是一片光明灿烂的锦绣了。云严看师兄说错了,就赶紧改口,但也不对,因为如果枯干是对的,世界就会萧索单调地走向枯寂之路,小沙弥说枯干的让它去枯干,繁茂的让它繁茂,这也不对,因为这样就失去了人生的观点,不能自己 做主了。
对一棵树,枯是荣的最后,荣是枯的最初,因此枯与荣是不可分的,枯荣是一,没有分别。在药山的眼中,是进入了枯荣的本质,他眼里就是树。
对一个人的情境,今夕是昨人的结果,昨夕是今夕的过程,因此今夕和昨夕是不可分的。人生的路是一,没有分别,我们能不能有真实之眼去超越枯荣的表像,来看见自己的本质年呢?
有时候在月明星稀的夜里,我也会不知不觉的吟颂起白光的《今夕何夕》,这时候我就会想,我们不要畏怯生命的感怀、生命是忧伤,乃至生命里忘不了的悲情,那就像晴空里有云,早晨有飞舞的晨曦,黄昏有辉煌的晚霞,都不能改变太空蔚蓝是本色,有时反而增加了蓝天的绚丽。
飘过、美丽过,一点也不染做,是多么的好呀!
庞居士问赵洲禅师:
“有一切无关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让我们深深吸一口气,再来看赵洲的回答:
“他不是人!”
能和一切有关,能从昨夕走到今夕,还能怀抱做希望走向生命的远方,在某一个层次上是幸福的!
河的感觉
秋天的河畔,菅芒花开始飞扬了,每当风来的时候,它们就唱一种洁白之歌,芒花的歌虽然是静默的,在视觉里却非常喧闹,有时会几到一株完全成熟的种子,突然就爆起,向四面八方飞去,那时就好象听几一阵高音,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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