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大秀也高中毕业了,大秀没有理由不下乡了,大秀不可避免地下乡去了。大秀下乡的地点离家很远,在内蒙一个叫乌拉普的地方。这是大秀第一次远离家门,淑贞自然牵肠挂肚。大秀下乡后不久,便给家里来了封信,她在信中告诉母亲,乌拉普距外蒙边境才几十公里,那里的情况很紧张,半夜时分经常可以看到草原深处会莫名其妙地升起信号弹。他们这批知青,对外叫建设兵团,一手拿锄头,一手拿枪,时刻准备着。那时中苏关系很紧张,乌拉普那个地方距边境又那么近,战争态势又一触即发。
淑贞的心便提紧了,从那以后,她开始关注国际、国内的大事了。淑贞没读过书,不认识字,她一狠心,买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整天的,她都会把半导体开着,收听国内外的一些大事。 仅有这些仍显得不够,她在拾废品的过程中,把拾到的废报纸,她认为可能有重要大事的,抖干净,抚平,然后拿回来让大林读给自己听,大林刚开始还显得比较有耐心,逐条地念给她听,后来就烦了。不再读那些过时的新闻。她就求小秀,那时小秀已经读初中了,通常的字也认识了,正是想表现自己的年龄。每天晚上吃完饭之后,小秀都会字正腔圆地为母亲读上一阵报纸。母亲在新闻里,一会儿把心放下了,又一会把心抽紧了。她就在这紧紧松松中,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有时大秀时间长了不给家里写信,淑贞的心就悬了起来,她三催四促地让大林给大秀写信,她总是亲手把信扔在邮箱里,直到大秀来了信,她才长吁一口气。逢到年呀节的,她对大秀的思念和挂记达到了顶峰。每次过年过节吃饭时,她总是在大秀在家时常坐饭桌的位置上摆一只空碗,把一些饭菜夹到那只空碗里,然后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大秀在家时的种种好处。叨叨絮絮中,淑贞就动情了,眼泪就流了下来,弄得一家人都没心思吃饭,于是就不年不节的了。以大林为首的三个孩子,都怕过节。淑贞开始节衣缩食,她把钱攒下来,买一些吃食打成包寄给远在内蒙的大秀。大秀下乡后的第二个春节,千里迢迢地回来过了一次年,大秀在母亲眼里变了,变得高了,壮了,也黑了。母亲不认识似的摸着大秀的手,左看右看,恨不能把大秀看到眼里。那几天,是一家最热闹最幸福的时光。
晚上睡觉的时候,母亲把大秀的被子铺在自己的身边,她一遍遍地问东问西。大秀告诉母亲,兵团战士如何在草原上开荒种麦子,又如何在夜晚身背钢枪顶风冒雪地巡逻,这一切大秀在信中都说过,已经不新鲜了,但还是听得她心里一跳一跳的。那些日子,淑贞的觉睡得少,她总是数次醒来,然后披衣而坐,望着睡梦中的大秀,这么看,那么看,总也看不够的样子。分别的日子终于到了,大秀还是离开了家,离开了这座城市,回到了乌拉普。那些日子淑贞就跟丢了魂似的,她喊每个孩子的名字,都会脱口而出喊大秀的名字。淑贞从那以后学会了发呆,正干着一件事,她会突然停下来,冲着什么地发呆片刻,然后自己问自己:大秀不知干啥呢?这么问完了她才清醒过来。陆续的,开始有下乡的知青返城了。母亲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她一次次让大林写信询问大秀什么时候才能返城。大秀的回信很让她摸不着头脑,大秀一会很乐观,一会又很悲凉。悲凉的时候大秀就说些豪言壮语,例如,扎根边疆志不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等。后来大秀才说了实话,他们这批知青很多,回城的名额很少,一般人是得不到这个名额的,那是有门路的人才能争取到名额的。淑贞那些日子一趟趟跑街道办事处,询问下乡知青回城怎么办手续,一趟又一趟,终于没获得什么新进展。
正当母亲淑贞一趟又一趟地为大秀回城寻找出路时,内蒙乌拉普的大秀心里灰暗到了极点,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知青都回到了城市,她在心里暗算过,依照这样下去,她得最后一个回城,比她晚下乡的知青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仍遥遥的没有一丝指望,她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回乡的那些知青,大都有门有路的,就是没有直接的门路,也能七绕八绕地拉上一些关系,她不能指望一个拾垃圾的母亲,她只能自己拯救自己了。她没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横下心,只能扎根内蒙了。于是,她和一位暗恋她多年的放牧能手结婚了。当地政府很重视也很支持大秀的选择,政府出面,很隆重地为大秀举行了婚礼,红花呀,锣鼓呀自然是少不了的。那新婚的晚上,豪放的牧民们拉着马头琴。琴声低沉悲缓,仿佛拉在大秀滴血的心上。
大秀结婚半年以后,她才写信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家里,当大林为母亲读完大秀的来信时,淑贞许久没有说话,她刚强地咬着嘴唇使自己的眼泪不流出来。
大林知道母亲心里不好受,装好大秀的信,蹭在一旁想自己的事去了。大林正面临着要结婚,嫁给她的姑娘是返城知青,安排在他们铸造厂,给他当了一阵徒弟,于是两人就好上了。大林正在为自己的事发愁,想结婚又没房子,他正琢磨用什么办法,在厂区临时搭建的宿舍里占上一间。
小秀对姐姐大秀扎根农村的做法却不以为然,她正面临着下乡,心态却和大秀当初下乡时大相径庭。小秀正在恋爱,恋人自然也将和她一同下乡,恋人的家庭条件很好,父亲在市政府工作。因此,小秀就显得无忧无虑。小秀在四个孩子中学习上应属最不用功的一个,但她却是四个孩子中最漂亮的。她继承了母亲淑贞所有的优点,并进行了发扬光大。小秀号称是校花,有众多的男孩子向她大献殷勤,于是她看上了家庭条件好的一个男生谈起了恋爱。 亢奋的小秀对姐姐的做法简直是举双手赞成,她说:这有什么呀,哪里都能生根开花。 淑贞白了小秀一眼,小秀没把母亲的白眼放在眼里。没过几天高高兴兴地下乡去了,她把下乡这么重大的事当成了一次旅行,她甚至都没让家人送一送。小秀去的农村,离家并不远,坐车只需一个多小时,那里的农村又是这一带最富裕的地方。当然这都是爱着小秀那个男孩子父亲运作的结果。小秀隔三差五,出其不意地就会回到家里,住上个三日两日,然后嘻嘻哈哈地就走了。仿佛她仍在上学,淑贞对小秀的状态,也满意也不满意,满意的是,从小秀的情形上看,她并不是去吃苦,而是去享受,这样一来她就不怎么为小秀操心了。不满意的是,小秀整天嘻嘻哈哈的样子,让她放心不下,在母亲的印象里,生活不应该是小秀这个样子,而应该是严谨、沉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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