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没问题,还很不合身份和年龄地在护士面前挥舞了几次手臂,护士为了稳重起见,也为了逃避责任,最后还是让母亲写了一份保证,母亲不识字,最后是护士代她写的,大意是,卖血是自愿的,后果自负。然后又按上了母亲鲜红的手印。血这回总算是卖了。
当母亲提着用卖血的钱换来的鱼和鸡蛋时,她自己被自己的行为都感动了。她这时似乎已经看到了儿子考上了大学,一张张笑脸冲着她,那是一张张羡慕的面孔。
小林吃着母亲用鲜血换回的鸡蛋和鱼时,他真的难以下咽,哽着声音说:妈,这钱是从哪来的。
母亲故作轻松,又有些神秘地说:这你就别管了,吃你的吧。
母亲想了想,为了让小林心更安一些又补充道:这些年,咱家多少也有些积蓄。
母亲这么一说,小林果然吃得心安了许多。在这期间,母亲又卖了两次血,每次都少不了签字画押的。
经过一阵的治疗,又是营养的补充,小林头不那么晕了,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每天的清晨和晚上,又能看到小林刻苦攻读的身影了。
小林是不晕了,这回轮到母亲头晕了,每次卖完血,母亲浑身出虚汗,腿脚都有劲用不上,脸色自然也是苍白的。她不能让小林看到这些,小林在家时,她就硬撑着自己,苍白的脸上挂着微笑,小林一离开家门,她便一头扑倒在炕上,昏昏沉沉地睡上一整天。有时她担心自己会昏沉沉地睡死过去,但每到小林快放学时,她都会爬起来,来到菜市场,买回一条活鱼,鱼在手里跳着,她的手在抖着。
一天天的,一日日的,终于等到了小林高考的日子。结果公榜的那一天,小林没能考上大学,只考上了一个师范学校,是中专。中专生在当时也很不容易了,但母亲还是后悔,她后悔自己再卖两次血就好了,让小林更好地补补身子,说不定就能考上大学了。母亲自责的心里一直持续了好多年。
母亲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大秀会突然回来,自从大秀结婚后,她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母亲去过一次乌拉普,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大秀的突然出现,让母亲惊讶万分。她抖动着嘴唇,半晌才喊出一声:大秀——接着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自从知道大秀的真实情况后,母亲没有一天不在为大秀担心,叹气。有时在梦中,她都为大秀凄楚的处境难过得伤心落泪。母亲显得很激动,这在预料之中,大秀却很冷静,沧桑写在脸上,一般的情形就很难让大秀落泪了。大秀随身带回了一个包,春、夏、秋、冬的衣服都在那个包里了,大秀把这些衣服倒腾出来的时候,母亲惊讶地问:你不回内蒙了?大秀长出了一口气,又长出了一口气,说:不走了。大秀的回来,使大林、小秀、小林几人凑在了一起,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大秀的举动。 大林的意见是,大秀的这种做法很不现实,大秀已经嫁给内蒙了,就应该是内蒙人了,没户口、没工作,没房子的,回来干什么,哪来还回哪去吧,这样省心,干净。
小秀的观点和大林的观点相差十万八千里,她现在已经是科长夫人了,丈夫半年前当上了科长,于是小秀说话办事和以前有了明显的变化,很官方,也很前卫的样子,什么困难在她眼里都是小事一桩,她现在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她一边拍打着怀里的孩子,一边见多识广地说:姐,你回来就对了,那个老内蒙有什么可留恋的,就是要饭也不能回到那个地方去。人不能让尿憋死,姐别怕,到时候我帮你想办法。小林没有发表意见,他现在还是个中专生,书本上的那点见识,还远没到他发表对生活认识的程度,有的只是孤独的思索,于是小林在大姐的问题上就只剩下了思索。母亲倒不担心大秀的生存,其实她早就想好了,大不了让大秀和自己一起去拾破烂,也能养活自己,她最担心的是内蒙的女婿和两个孩子,于是母亲把自己的担忧提出来了。大秀叹了口气,这是她进家门之后的第一次叹气,然后咬着牙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内蒙我是不回去了。母亲见大秀决心已定,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在心里暗暗地为大秀叹气。于是大秀就暂时住了下来,小林平时住校,只有周末才回来住一个晚上。母亲还照例去拾破烂,她要养小林上学和自己。在小林考学之前,小秀曾信誓旦旦地说:要是小林能考上大学,他的学费我包了。结果小林只考上了中专,上学前,小秀只为小林买了一身衣服,学费的事就不提了。母亲想,不提就不提吧,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都是人家的人了。拿钱养自己的弟弟,好说不好听。母亲不能让这些事连累了小秀的幸福生活。在这四个孩子中,母亲最不用操心的就是小秀,嫁给了一个干部家庭,女婿又当了科长,日子过得也算可以了。大林的生活起点不高,这些年也没有上去,一家三口仍挤在那一间小房里,两人的工资勉强维持着一家的开销。大秀住了几天,她并没有听从母亲的建议去和她一起拾破烂,而是一连在外面跑了几天,终于在一天晚上,她躺在炕上冲母亲说:妈,我要办个服装摊。
她的想法吓了母亲一跳,能摆摊的,在母亲的眼里就是买卖人了,大秀从内蒙回来,浑身上下的灰尘还没有洗净,一下子就要做买卖人,着实吓了母亲一步。她爬起身来,分明看见大秀是睁着眼说这话的,她才确信大秀不是在说梦话。母亲沉思半响,把该想到的困难都想到了,于是一一地说出来,例如资金、摊位、执照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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