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菩提_林清玄【完结】(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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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证严师父说,这一生影响他最深远的一句话,是他的恩师印顺导师送他的六个字:“为佛教,为众生”。

  他说:“其实这是相同的,为众生就是在为佛教,一个人如果孤立于众生,就没有资格谈佛教。所有那些为众生努力、服务、奉献的人,不管他是什么信仰,都是值得我们崇敬的。”

  谈到恩师印顺导师,证严师父有无限的孺慕之情,他说:“我永远感恩我的师父,虽然在这皈依他的二三十年间,相处的时间累积起来还不到两个月,但是他的人格超然,与世无争,智慧深广,悲心无量,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学到他的万分之一。”证严师父现在是台湾社会举足轻重的人,但他一直这样慈和谦卑。

  他的身体不好,有心绞痛的毛病,听他的弟子说去年做全省巡回讲座时,有时一讲完他到后台就要立刻打针,坐在电视前的观众是万万没想到,站在台上那气势非凡、动人心魄的师父,刚刚才打过一瓶点滴,这一点,使我要深刻感受到“为佛教,为众生”这一句话的深刻涵义。

  拜别师父的时候,他站在门边,突然说:“人生无常,能尽现在这一刻的责任,就努力地去实践!”我双手合十,五内震动,想起自己的母亲。想到他刚刚赞誉印顺导师的话“人格超然,与世无争,智慧深广,悲心无量”,也可以用在证严师父身上,我不禁自己感叹起来:不知道怎样,自己才能学到他的万分之一。

  放生?护生?环保

  在现代,当我们说到功德,应该分成两方面,一是来自于人心的净化,使人人生起仁民爱物的心;二是来自于环境的净化,使众生都能活在清净的环境中,免于恐惧,这才是真功德。

  北投佛教文化馆与农禅寺,把信众捐来作为放生的钱共一百三十万元,转请台北市立动物园兴建了七座鸟园,专门收容为人弃养或遭人伤害的稀有鸟类,这些鸟园叫做“护生鸟园”。

  我读到这个报道,忍不住喝彩,佛教界千余年来讲“放生”,已经成为积习难改的行为,由于放生积功德的观念,鼓励了那些不肖的商人捕捉野生动物来卖给佛教徒,动物在捉放之间吃尽苦头,甚至横死山林。也由于放生,放鸟则破坏山林的生态,放鱼则破坏河流的生物链,非但被放的鱼、鸟、乌龟不能得救,反而害了山林河流里原住的动物。又由于被放生的动物都是繁殖畜养,根本没有野生的能力,每次有佛教徒放生就尸横遍野,令人不忍卒睹。

  放生已经成为环境森林破坏的大问题。我的弟弟从前住在阿里山,他说阿里山是佛教徒放生的热门地区,放生活动几乎无日无之,每回放生法会过后,佛教徒呼啸而去,留下满地的鸟雀,或挣扎死去,或奄奄一息,或成为野猫野狗的食物,连非佛教徒看到那种“惨烈”的画面都会落泪,搞不懂为什么慈悲的佛教徒竟有如此无知野蛮的行为。

  我也曾问过许多环保专家、生物专家,谈起佛教徒的放生行为,他们也都表示,在山林溪流胡乱放生是愚蠢的行为,对环境与生物有百害而无一利。

  从前,我也时常参加放生活动,虽然眼见许多动物当场死亡,有些师父告诉我们:“它们是当场得到超度,转生善处了。”我心里虽然有许多疑惑,但也曾想:放生最可贵的不在行为,而在慈悲之念,如果人有一念之仁,放生的功德就圆满了。

  后来我逐渐发现,我们佛教徒讲放生,大部分不是为了真实清净的慈悲之念,而是为了做自己功德的一念之私。例如我们平常并不做慈悲的事,一旦事业不顺利了,就去放生;一旦家人生病了,就去放生;一旦发财了想做一点功德,也去放生;于是无数的生灵成为我们功德的筹码,我们以鸟、兽、虫、鱼的生命来作为我们自私的赌注。久而久之,本来很慈悲的放生行为竟成为生命的悲歌。

  从慈悲变成悲哀,从“一念之仁”到“一念之私”,想必是佛教徒所不愿见的。

  现在,我们到全省各地的水库,几乎在水库旁边都有整条街在卖“活鱼三吃”,一天要宰杀几吨的活鱼。有一次我问鱼店的老板:“这水库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活鱼呢?是不是从外地市场运来卖的?”鱼店老板的回答大出我的意料,他说:“怎么不会有鱼呢?我们这水库的上游,常常有佛教徒整卡车整卡车地载鲤鱼来放生呢!”

  弟弟告诉我,在阿里山也有许多人架鸟网,以捕捉那些放生的鸟类维持生活,如果抓到那还活蹦乱跳的小鸟,就再卖给人放生,如果抓到奄奄一息、甚至死亡的小鸟,就卖给山产店烤小鸟。

  这是放生所带来的实情,却很少有人去思考。更严重的是环境的破坏,放生的人大概都假想鱼鸟在河海森林都可以活得很好,其实不然,我们可以想象把数万只猪牛鸡鸭放到山林的情景,就可以知道,长期被人类豢养的动物根本早就失去自我生存的能力;即使它们能够存活,也会使环境失衡,从前福寿螺、巴西龟、食人鱼对环境的破坏可为殷鉴。

  放生行为带来的缺失既是罄竹难书,而放生的利益只是为了自私的功德,为什么佛教徒还如此热衷于放生呢?是不是有什么方式可以取代放生呢?是不是大家都愿意对放生做更深入的思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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