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达听到大师的宅子要被扒掉的消息就赶过来。
他到的时候,大师正梦游似的在院子里转悠着,踢踢这块砖,又摸摸那棵树。
刘公达站在大师的身后看着大师。
大师说:我要死在这里,哪也不去。
刘公达坐在一把椅子上。他第一次在大师前面有了优越感,别看大师能预言未来,洞悉过去,在现实面前,他也是寸步难行。
刘公达点了支烟,说:我知道您不愿意走,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了,按您的话讲,您的“场”都留在这了,您要是离开了,就找不到这种“场”了。
大师转过头,无助地望着刘公达。
大师说:那我就死在这里。
刘公达摇摇头笑着说:教授您怎么糊涂了,城市改建是百年大计,您要是硬不搬家,您想一想,结局会怎样?
大师抬起头去望天空,天空灰蒙蒙的。大师感叹:
都是浊气呀。
刘公达站起来,走到大师面前说:咱们不能和政府闹别扭,您还没忘记二十多年前下放的事吧?
大师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抖动着胡子,气也喘不匀了。
刘公达说:我倒有个办法,不知教授您愿不愿意做?
大师的目光定在刘公达的脸上。
刘公达不急不慢地说:去见王副书记,也许他还能有办法把您这片宅子保住。
大师听了这话,缓缓地坐在躺椅上,他望着眼前那棵枝繁叶茂的樱桃树。
刘公达并不急于让大师回答,他又点了支烟,一边吸着,一边绕着院子转,这里看一看,那里瞧一瞧,他指着院墙上的瓦说:这些东西少说也是清朝的,还有地上的砖,明朝的吧?这都是文物哇,拆了真是可惜了。
大师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心,他用低得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说:我见。
刘公达说:那我就安排时间了?
大师没有说话。
刘公达告辞了,他替大师关上院门之后,回头看看,很有城府地一笑。他一直想安排老头子和大师见上一面,他经常在老头子面前炫耀大师如何了得。老头子早想见一见这位研究了一辈子《易经》的教授,可大师就是不给他机会。刘公达回望一眼老宅子,心里想:大师呀大师,您再有通天入地的本领,最后不还是需要权力的保护吗!您这把锁再难开,最后不还是乖乖地打开了吗!
大师和老头子的会面被刘公达安排得神神秘秘,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在古城市中心,有一片红墙围起的院子,那院墙很高,沿着红墙七扭八拐的有一个进口,院子很大,有回廊,有小桥流水,有许多古树。房子都很宽大,是那种老式结构,每个房间和走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
院门口,挂着某某招待所的字样,招待所门口有卫兵站岗。说是招待所,却很少有人在这里出入。
刘公达开着车来到大门口的时候,老头子的秘书已经在等候了。车在门前停了一下,秘书和警卫打了声招呼,车便被放行了。
秘书引着大师和刘公达七拐八绕地走进一个房间。
房间很大,摆着古旧的家具。几个人走在房间里,竟没发出一点声息。
刘公达和大师在一个古式沙发上坐下来,茶水已经沏好了,还冒着热气。
两人坐下后,秘书说了句稍等,便出去了。
刘公达对这里很熟悉,他给老头子当秘书时,老头子经常在这里会见比较重要的客人。但每次刘公达走进这些房间时,仍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感到神秘和压抑。这时,刘公达仍旧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他偷眼望了望大师,大师手拄拐杖,正在那里闭目养神,他的神色很安详。刘公达心里就动了一下:大师就是大师。
门开了,老头子满面红光地出现在门口。刘公达站了起来,准备迎上去,老头子摆了摆手,刘公达就站在那里。
老头子出现在大师面前的时候,大师仍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刘公达就提醒说:教授,您看谁来了?
大师这才睁开眼睛,欠了欠身子说:打扰领导了。
老头子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笑容可掬地说:早就听说教授的大名,都说教授是个奇人,今天一见,果然不凡。
大师抱抱拳说:过奖了,老朽只是个教书匠,说不同,只是比别人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老头子似乎谈兴很高,桃红李白地和大师说着闲话,都没有说到老宅子的事,老头子没提,大师也没提。
几个人喝了茶,说了话,大师就告辞了。老头子意犹未尽的样子,但大师要走,老头子也不好挽留。大师起身的时候,抱拳说道:书记,您紫气东来,又要有好运气光顾了。
老头子愣了一下,马上说:借教授的吉言了。
事后,老头子对刘公达说:教授是个奇人。那天之后不久,老头子当了正职。他是王书记了。
大师和老头子会面的第三天,文物局的人便登门了。
他们很严肃也很认真地逐一把瓦看了,把砖瞅了,并在本子上一做了记录。
没几日,大师的小院门前挂上了一块“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
古城拓建马路的图纸做了修改,那条笔直的马路,在大师门前拐了一个弯,大师的宅子就在那一弯里。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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