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说到环境保护的时候,一般人总是会流于技术的层面,或说:“为子孙留下一片乐土。”或说:“我们只有一个地球。”这些只是概念性的话;其实保护环境要先保护我们的心,因为我们有什么样的败坏的环境,正是来自我们有同样败坏的心。
就如同乡下一条平凡的护岸,它不只是石头堆砌而成的,它是心灵的象征,是感情的实现,它有某些不凡的价值,但是粗俗的人,怎么能知道呢?
我们满头大汗回家的时候,妈妈正在厨房里包扁食(馄饨),正像幼年时候,她体贴地笑问:“从护岸回来了?”
“是呀,都变了,”我黯然地说。
妈妈做结论似的说:“哪有几十年不变的事呀。”
然后,她起油锅、炸扁食,这是她最拿手的菜之一,是因为我返乡,特别磨宝刀做的。
契__,油锅突然一声响,香味四散,我的心突然紧绷中得到纾解。幸好,妈妈做的扁食经过这数十年,味道还没有变。
我走到锅前,学电视的口吻说:“嗯,有妈妈的味道。”
妈妈开心地笑了,像清晨的阳光,像清澈的河水。
小米
丰收的歌
有一次在山地部落听山地人唱《小米丰收歌》,感动得要落泪。
其实我完全听不懂歌词,.只听到对天地那至诚的祈祷、感恩、欢愉与歌颂,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
夜里,我独坐在村落边,俯视那壮大沉默的山林,仰望着小米一样的星星,回味刚刚喝的小米酒的滋味,和小米麻薯的鲜美,感觉到心里仿佛有一粒小米,饱孕成熟了。这时,我的泪缓缓地落了下来。_
落下来的泪也是一粒小米,可以酿成抵御寒风的小米酒,也可以煮成清凉的小米粥,徽笑地走过酷暑的山路。
星星是小米,泪是小米,世事是米粒微尘,人是沧海之一粟呀!全天下就是一粒小米,一粒小米的体验也就是在体验整个天下。
在孤单失意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许多年前山地部落的黑夜,沉默的山林广场正在唱小米丰收歌,点着柔和的灯,灯也是小米。
我其实很知道,我的小米从未失去,只是我也需要生命里的一些风雨、一些阳光,以及可以把小米酿酒、煮粥、做麻薯的温柔的心。
我的小米从未失去,我也希望天下人都不失去他们的小
米。
那种希望没有歌词,只有至诚的祈祷、感恩、欢愉与歌颂。
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
一粥一饭
沩山灵祐禅师有一次闲坐着,弟子仰山慧寂来问说:
“师父,您百年后,如果有人问我关于您的道法,我要怎么说呢?”沩山说:“一粥一饭。”
(我的道法只是一粥一饭那样的平常呀!)
地瓜稀饭
吃一碗粥、喝一杯茶,细腻地、尽心地进入粥与茶的滋味,说起来不难,其实不易。那是由于有的人失去舌头的能力、有的人舌头太刁,都失去了平常心了。
我喜欢在早上吃地瓜粥,但只有自已起得更早来熬粥,因为台北的早餐已经没有稀饭,连豆浆油条都快绝迹了,满街都是粗糙的咖啡牛奶、汉堡与三明治。
想一想,从前每天早晨吃地瓜稀饭,配酱菜、萝卜干、豆腐乳是多么幸福的事呀!那从匮乏与饥俄中体验的真滋味,已经很久没有了。
半亩园
从前,台北有一家专卖小米粥的店叫“半亩园”。我很喜欢那个店名,有一种“半亩横塘荷花开”的感觉。
第一次去半亩园,是十八岁刚上台北那一年,一位长辈带我去吃炸酱面和小米粥。那时的半亩园开在大马路边,桌椅摆在红砖道上,飞车在旁,尘土飞扬,尘土就纷纷地落在小米粥上。
刚从乡下十分洁净的空气来到合北,看到落在碗中的灰尘,不知如何下著。
长辈笑了起来,说:“就当作多加了一点胡椒吧!”然后他顾盼无碍地吃了起来。
经过这许多年,我也能在生活中无视飞扬的尘土了。就当作多加了一点胡椒吧!
百千粒米
也是沩山灵祐的故事。有一次他的弟子石霜楚圆正在筛米,被灵祐看见了,说:“这是施主的东西,不要抛撒了。”
“我并没有抛撒!”石霜回答说。
灵祐在地上捡起一粒米,说:“你说没有抛撒,哪,这个是什么?”
石霜无言以对。
“你不要小看了这一粒米,百千粒米都是从这一粒生出来的!”灵祐说。
灵祐的教法真好。一个人通向菩提道,其实是与筛米无异。对一粒习气之米的轻忽,可能生出千百粒习气;对一粒清净之米的珍惜,可以开展一亩福田。
拾穗
我时常会想起从前在稻田里拾稻穗的一些鲜明的记忆。
在稻田收割的时候,大人们一行行地割稻子,我们做小孩子的跟在后面,把那些残存的掉落的稻子一穗穗捡拾起来,一天下来,常常可以捡到一大把。
等到收割完成,更穷困的妇女会带她们的孩子到农田拾穗,那时不是一穗一穗,而是一粒一粒了。一个孩子一天可以拾到一碗稻子,一碗稻子就是一碗米,一碗米是两碗粥,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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