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公路不以公里计远近,两个多小时其实不过走了四十来公里。到乡政府所在地,已近中午。这个乡我待过一个月时间,和向东去闯世界,很大的原因是常被抽调下乡。乡政府还是以前那幢五十年代的旧楼,王一州四处看了看,点头说:"嗯!这才像个贫困山区。"
孔志军把人带到会议室,指挥几个办事员为我们端茶倒水,很有点领导的味道。想起以前下乡,乡长在我眼里可是个大人物,不到十年,乡长成了我的学生。我最关心的是厕所,仍在老地方,几十米外能闻见臭气。我悄悄对孔志军说:"吃的不重要,你的WC可是谁都要参观的。"他挠挠头笑道:"十分钟就好。"急火火带人出去。
开饭了,菜是豆腐、豆脚、豆芽和闷黄豆,外加一大碗切成手掌般大小的五花肉,还有一盆青菜汤。孔志军想说点什么,我抢道:"你是装穷呢,还是想告诉我们,你这里豆子收成不错?"他低头笑说:"不、不好意思,穷地方,请大家包涵。"
"没关系,没关系!"王一州吃马草一样夹一大把豆芽入口,"挺好的,正宗的纯天然食品,城里可吃不上。"
杨主持用摄像机对准这些菜说:"孔乡长好胆量,不仅有捐款的富翁还有省里、县里的人,连酒店也不上,吃这些,鸡都没一只。"不知是赞扬还是讽刺。孔志军也不在意,不停地点头赔笑。见大家开吃,他说:"吃过饭,休息一会我们进村。"说完走了。
王一州和陶洁在镜头前吃得津津有味,杨主持收起摄像机,他们停筷不动了。艳艳吃了几口稀饭,和陶洁坐到一边,吃她们自带的巧克力。其余的人也吃得很快,不一会,只剩我一人,菜像没动过一样,我吃东西慢,不管菜是好是坏。
吃饱后,王一州邀艳艳、陶洁打扑克,我独自离开乡政府,故地重游。在破烂的小街上走了圈,转去乡政府宿舍。
孔志军家门上残留有个大喜字,窗上也有,只是红色变白了,我没敲门,贴近窗户往里看,看见人影。
"你不跟他们一起吃呀?"有个女人的声音问。孔志军说:"人多,我怕菜不够吃。"
女人大声说:"你自讨苦吃,哪个当乡长不吃点,你倒好,刚借来的钱,拿去给他们租车,乡里几时才有钱报销?我看你怎么给你爸治病。"孔志军说:"县里不知道搞什么鬼,和我们文老师过不去,就给辆吉普车,那么多人哪里坐得下?万一文老师他们不高兴,把捐款撤了,就不好办了,我爸的病再去借点。"女人嚷得更大声:"借!你讲得轻巧,找哪个借?亲戚朋友个个借过了?要借你自己去,我没得脸了。别人当乡长你也当,人家谁不在县里有房子?你这样下去,连老婆孩子也养不起。"
"少讲两句得不得,我几时让你们挨饿受冻了?懒得跟你讲,吃餐饭不让我安然。"孔志军走到窗前,我急忙俯下,却见杨主持和摄影师蹲在我后面,杨主持狡黠地对我笑。里面传来吵闹:"打死我呀!连你儿子也打死去!省得要钱养。"
第八章 捐款危机(12)
"离婚!和你这种人过不下去了,我走!"门开了,孔志军吃惊地看我们,摄影师用镜头对准他手上的大碗,米饭上铺有一层豆腐渣做的菜。
我们要去的村不通车,车子到一个小山脚停下。各人有所准备,王一州一伙更是钉鞋、手套、太阳帽,连登山绳、安全带也带来了,像是搞一次探险。
孔志军和省里、县里的人走在一块,王一州部队和记者们在中间,我和艳艳稍稍靠后。王一州没走几步就吹上了:"这条路好走,上回我去贵州,那才是真正的羊肠小道,还很危险,低头一望,万丈深渊。"
一路上风景并不好,草和树非常少,说是穷山恶水才恰如其分。山坡不算太高,不过拿摄像机的人够受的了,孔志军把最重的电池背在身上。我说:"当乡长了,也不叫几个人来差使。"他笑笑,"都忙,我一个人行了。"希望工程的张老师说:"孔乡长怕多来一个人,村里难接待,乡上还得开补贴。"
我沉默了一下,又问:"你以前在这一带教过书?"孔志军说:"在过一年多,后来又跑了几个教学点,哪缺人手上哪去。不过最累的是学生,有些走上十几里山路才到教学点,天没亮拿火把上路,晚上又这样回去。"
王一州插话说:"以前有没有教室?"孔志军摇头:"有是有,可要命的就是这教室,泥巴打的,年月太久了。我在这个村那年,下大雨,垮了一间,九个孩子压在下面,我用手把他们刨出来的,一个个手拿课本,脸色好好的,像在念书。可怎么叫也不会应了,我......"他一脸凄色,像又回到那一刻。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艳艳捏得我的手痛。孔志军抑制住情绪,接着说:"唉,那是六年前的事了,就在去年又没了五个。也不是下雨,老师讲课到一半突然就压下来,一点预兆没有。幸亏平时教过要往桌子下躲,要不可能更糟。这样才争取到希望工程。"我们相互对望,想不到为这个小学,五个小孩付出生命的代价。
走了一小时,艳艳和陶洁有些走不动了,王一州也不像开始健步如飞。孔志军说:"休息一下吧!我也有点累了。"大家同意,各自找地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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