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佑在地上捡起一粒米,说:“你说没有抛散,哪,这个是什么?”
石霜无言以对。
“你不要小看了这一粒米,百千粒米都是从这一粒生出来的!”灵佑又说。
“百千粒米都是从这一粒生出,那么这一粒又是从什么地方来呢?”石霜答辩着。
灵佑什么话也不说,哈哈大笑,径自回到方丈室里去了。
我很喜欢这一则禅宗的故事,因为它不像后来的一般公案那样扑朔迷离,令人摸不到头脑,它很清楚明白地说出了禅宗的精神,而且前后呼应,令我们找到了一些公案发展的线索。
灵佑禅师为什么开悟呢?这是禅宗特有的明心见性净心内观的特色,因为心是种子,火也是种子,过去他虽多方参学,但始终没有找到隐在最内部的种子,只看到火炉和表面的火,而百丈禅师一拨就找到了火的种子,他一看这火种犹如心种,有了火种则有一切火,有了心种则有一切道,他过去不能悟,是他找不到那最里面的种子(佛种),但已蕴藏了找到的机缘,当然立即证悟。
后来他教导石霜和尚,他找了地上的米说:“你说没有抛散,哪,这个是什么?”石霜竟不能开悟,他只好进一步地说:“你不要小看了这一粒米,百千粒都是从这一粒生出来的。”石霜如果在这里开悟倒也罢了,不但没有开悟,反过来问师父:“百千粒米都从这一粒生出,那么这一粒又是从什么地方来呢?”所以他哈哈大笑而去。——因为到这里已经是哲学的思辨,不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禅宗是讲根器和机缘的,没有根器和机缘,再好的师父也是惘然。我们看禅宗的祖师那样多,禅宗的公案那样热闹,其实见性成佛的一定是少数,大多数修禅的人就在历史之河中淹没,等待来生的新的锻炼。
有的人不知道,看这里也悟道,那里也悟道,见这个禅师看翠竹悟道,那个禅师看黄花悟道,以为翠竹黄花都是道,则坠入了迷宫。关于这一点,大珠禅师说得最好:
“所言法者,谓众生心。若心生故,一切法生;若心无生,法无从生,亦无名字。迷人不知法身无象,应物现形,遂唤青青翠竹,总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黄花若是般若,般若即同无情;翠竹若是法身,法身即同草木,如人吃笋,应总吃法身也。如此之言,宁堪齿录……是以解道者,行住坐卧,无非是道;悟法者,纵横自在,无非是法。”
他又说:
“若见性人,道是亦得,道不是亦得,随用而说,不滞是非。若不见性人,说翠竹,着翠竹;说黄花,着黄花;说法身,着法身;说般若,不识般若;所以皆成争论。”
这两段话说出了一个禅师开悟的玄机,外物只是般若法身的应相而已,并无意义,一个可以开悟的人看到黄花则因黄花开悟,如果他看到翠竹,也因翠竹而开悟了。对不开悟的人,即使佛在面前,也是不识。
布袋和尚有诗说:
吾有一躯佛,世人皆不识。
不塑亦不装,不雕亦不刻。
无一滴灰泥,无一点彩色。
人画画不成,贼偷偷不得。
体相本自然,清净非拂拭。
虽然是一躯,分身千百亿。
——这不是明明白白的心法吗?
我们看禅宗的历史,可以分几个阶段来看:
一、即心是佛禅——以达摩、慧可、僧朴、弘忍、惠能为代表。
二、超佛祖师禅——以南岳、怀让、青原、行思、希迁、道一、百丈、德山为代表。
三、超祖分灯禅——以临济、曹洞、沩仰、云门、法眼五宗,及黄龙、杨岐两派,他们为了接引后学,用各种手段,乃至呵佛骂祖。
四、野狐口头禅——元明清后,禅宗衰落,只好参话头、提公案,变得软弱无力,如同平民作王惯了,一垮台,更穷得落底。
清朝以后,更不用说了,要不是有个虚云和尚与广钦和尚撑着,差不多缴了白卷。
如今重读:
“这不是火吗?”
不禁感慨更深。
四随
随喜 在通化街入夜以后,常常有一位乞者,从阴暗的街巷中冒出来。
乞者的双腿齐根而断,他用厚厚包着棉布的手掌走路。他双手一撑,身子一顿就腾空而起,然后身体向一尺前的地方扑跌而去,用断腿处点地,挫了一下,双手再往前撑。
他一走路几乎是要惊动整条街的。
因为他在手腕的地方绑了一个小铝盆,那铝盆绑的位置太低了,他一“走路”,就打到地面咚咚作响,仿佛是在提醒过路的人,不要忘了把钱放在他的铝盆里面。
大部分人听到咚咚的铝盆声,俯身一望,看到时而浮起时而顿挫的身影,都会发出一声惊诧的叹息。但是,也是大部分的人,叹息一声,就抬头仿佛未曾看见什么的走过去了。只有极少极少的人,怀着一种悲悯的神情,给他很少的布施。
人们的冷漠和他的铝盆声一样令人惊诧!不过,如果我们再仔细看看通化夜市,就知道再悲惨的形影,人们已经见惯了。短短的通化街,就有好几个行动不便、肢体残缺的人在卖奖券,有一位点油灯弹月琴的老人盲妇,一位头大如斗四肢萎缩瘫在木板上的孩子,一位软脚全身不停打摆的青年,一位口水像河流一般流淌的小女孩,还有好几位神智纷乱来回穿梭终夜胡言的人……这些景象,使人们因习惯了苦难而逐渐把慈悲盖在冷漠的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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