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茶一无所有。
这是多么动人,茶的最高境界就是一种简单的动作、一种单纯的生活,虽然茶可以有许多知识学问,在喝的动作上,它却还原到非常单纯有力的风格,超越了知识与学问。这就是说,喝茶的艺术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每个人的个性与喜好,用自己“适当的方式”,才是茶的本质。如果茶是一成不变,也就没有“道”可言了。
另一个是千利休教导他儿子的故事。日本人很爱干净,日本茶道更有绝对一尘不染的传统,如何打扫茶室因而成为茶道极为重要的传承。
传说当千利休的儿子正在洒扫庭园小径时,千利休坐在一旁看着。当儿子觉得工作已经做完的时候,他说:“还不够清洁。”儿子便出去再做一遍,做完的时候,千利休又说:“还不够清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了许多次。
过了一段时间,儿子对他说:“父亲,现在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了。石阶已经洗了三次,石灯笼和树上也洒过水了,苔藓和地衣都披上了一层新的青绿,我没有在地上留一根树枝和一片叶子。”
“傻瓜,那不是清扫庭园应该用的方法。”千利休对儿子说,然后站起来走入园子里,用手摇动一棵树,园子里霎时间落下许多金色和深红色的树叶,这些秋锦的断片,使园子显得更干净宁谧,并且充满了美与自然,有着生命的力量。
千利休摇动的树枝,是在启示人文与自然合谐乃是环境的最高境界,在这里也说明了一位伟大的茶师是如何从茶之外的自然得到启发。如果用禅意来说,悟道者与一般人的不同也就在此,过的是一样的生活,对环境的观照已经完全不一样,他能随时取得与环境的和谐,不论是秋锦的园地或瓦砾堆中都能创造泰然自若的境界。
还有一个故事是关于千利休的孙子宗旦的,宗旦不仅继承了父祖的茶艺,对禅也极有见地。
有一天,宗旦的好友京都千本安居院正安寺的和尚,叫寺中的小沙弥送给宗旦一枝寺院中盛开的椿树花。
椿树花一向就是极易掉落的花,小沙弥虽然非常小心地捧着,花瓣还是一路掉下来,他只好把落了的花瓣拾起,和花枝一起捧着。
到宗旦家的时候,花已全部落光,只剩一枝空枝,小沙弥向宗旦告罪,认为都是自己粗心大意才使花落下了。
宗旦一点也没有怨怪之意,并且微笑地请小沙弥到招待贵客的“今日庵”茶席上喝茶。宗旦从席床上把祖父千利休传下来名贵的国城寺花筒拿下来,放在桌上,将落了花的椿树枝插于筒中,把落下的花散放在花筒下,然后他向空花及空枝敬茶,再对小沙弥献上一盅清茶,谢谢他远道赠花之谊,两人喝了茶后,小沙弥才回去向师父复命。
宗旦表达了一个多么清朗的境界!花开花谢是随季节变动的自然,是一切的“因”;小和尚持花步行而散落,这叫做“缘”。无花的椿枝及落了的花,一无价值,这就是“空”。
从花开到花落,可以说是“色即是空”,但因宗旦能看见那清寂与空静之美,并对一切的流动现象,以及一切的人抱持宽容的敬意,他把空变成一种高层次的美,使“色即是空”变成“空即是色”。
对于看清因缘的人,“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也就不是那么难以领会了。
老和尚、小沙弥、宗旦都知道椿树花之必然凋落,但他们都珍惜整个过程,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惜缘”,惜缘所惜的并不是对结局的期待,而是对过程的宝爱呀!
在日本历史上,所有伟大的茶师都是学禅者,他们都向往沉静、清净、超越、单纯、自然的格局,一直到现代,大家都公认不学禅的人是没有资格当茶师的。
因此,关于茶道,日本人有“不是茶”的说法,茶道之最高境界竟然不是茶,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人们透过茶,是在渴望着什么,简单地说,是渴望着渺茫的自由,渴望着心灵的悟境,或者渴望着做一个更完整的人吧!
如意菩提序
有一位朋友在学插花,是日本某一流派的花艺。
我对日本人的花艺一向没有好感,因为那被称为花艺的,正好是集匠气与矫作于一炉。因此,我对潇洒且大而化之的朋友,竟去学日式插花觉得格外好奇。朋友告诉我,那看起来僵化的日式插花,其实只是一种格式,是性格与观点的锤炼,对于学得通达的人,不但仍有极大的创作空间,还能激发出人的潜能。她说: “插花和禅一样,表面上有最严苛的形式,事实是在挖掘最大的自由,你不觉得,只有最严格的训练才有最自由的资格吗?”
朋友的话给我不小的启示,原来插花也是“绝地逢生”的事。凡是绝地逢生就如悬崖断壁上开出的兰花,或污泥秽地清放的莲花,或是漠漠黄沙里艳红的仙人掌花一般,既刺人眼目,又具有禅的精神。什么事到了最高、最绝、最惊人,就被俗人看成禅意了。
于是,种花的说他的花里有禅,泡茶的说他的茶里有禅,捏壶的说他的壶里有禅,做生意的说他的企业以禅来管理,玩股票的人劝人要如如不动,连搞政治的都说他是以平常心来搞政治。。。。对的,这些可能可以通向禅,但禅不应只是如此,因为禅虽然在生活中,禅心却是在清高的峰顶,犹如白云飘过的青空,或闪电后开在天空的明亮之花,不应该随便被俗情遮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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