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两个喷嚏。千叶急忙脱下自己的衣服要梁大鸿穿。梁大鸿望着赤裸着上身的千叶三郎道:“胡闹,快穿上别凉着!”千叶只管一边赶车,一边一动不动地任凭密集的雨点击打着赤裸的上身,坚持道:“先生不穿,我也不穿。”
等梁大鸿和千叶三郎一路顶风冒雨回到莫高窟时,已午夜三刻,两个人都淋得如落汤鸡似的。去接梁大鸿的学生们簇拥着他们两人一进皇庆寺,正焦急不安地等待着的林茵芝松了口气,就吩咐大家为梁大鸿和千叶换衣服,熬姜汤驱寒,而梁大鸿急不可耐地拍拍腰间鼓囊囊的钱袋,要学生快点叫那位耄耋民工来。林茵芝兴奋道:“这么说,钱借到了?”千叶插嘴道:“这钱不是借的,是梁先生在东校场卖画得的。”林茵芝惊诧道:“真的?你可从来没有干过当街卖画的事呀!”梁大鸿道:“个人生活再难,我也不干,可这是为莫高窟啊!”林茵芝又嗔怪道:“可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县城歇一夜?万一病了……”梁大鸿道:“住在城里,会沾上铜臭气的,再说,那些民工……”梁大鸿正说话,那个耄耋民工便走了进来。梁大鸿解下腰里的钱包,对老民工道:“李师傅,工钱弄下了,你数数。”老民工感动道:“先生为我们工钱,冒这么大雨真叫我们过意不去,钱嘛,俺们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先生你吗?”梁大鸿道:“老师傅,研究所现在有些困难,你们先回去吧,等以后拨来了经费,再去请你们。”老民工激动道:“没说的,往后只要用得着,招呼一声就中。”说完,老民工欢天喜地走了,学生马庆明却疑虑道:“先生,民工一走,咱们难道不清沙了?”“谁说不清了?往后咱们自己……啊嚏!”梁大鸿说话间,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接连打起了喷嚏。大家望着梁大鸿的狼狈相,忍不住哄笑起来。
大漠中的风雨来得猛也走得快,梁大鸿回莫高窟的第二天上午,天就放晴了。马庆明和其他学生吃过饭又去清沙。他们一走出皇庆寺住处,就见沙排横七竖八乱扔在地上,因为民工全都走了,往日热火朝天的气氛一下子没了,使此时的莫高窟突然显得十分凄凉冷清。学生们一边向清沙现场走,一边就牢骚满腹地议论。学生徐富海讥讽道:“国有,国有,啥都没有,先生为还工钱卖画,学生饿着肚子拉沙。”黎雅琴白一眼徐富海道:“少说点风凉话行不?”马庆明就叹气道:“唉!就凭咱们这几个学生,就算长出三头六臂,清完所有洞窟积沙,也得到了猴年马月!”徐富海又道:“哼!我就不相信中央政府拿不出这点钱来!”学生们正议论着。黎雅琴却突然指着不远处喊道:“哎!你们快看!”大家看去,都吃惊地发现在火辣辣的烈日下,千叶三郎赤裸着上身,不知疲倦地清理着积沙。只见千叶把三四股拉沙排的绳子合为一股搭在肩头,用尽全力地行进着。粗壮的脖子暴出的青筋鼓鼓地跳动着,粗糙的麻绳磨着肩头,使皮肤渗出丝丝鲜血,隆起的肌肉在阳光下闪着古铜色的光泽,汗水顺着脊梁朝下淌去。大家看着千叶只管低头拉着沙排,丝毫没有歇息的意思。学生们一起向千叶走去,而黎雅琴却跑步返回住处。当大家快要到了千叶跟前,千叶用胳膊擦去眼帘上的汗水抬起头来,第一眼就发现黎雅琴端了碗水,笑吟吟地递给他。千叶一边如饥似渴地接过水喝着,一边就感激地望着黎雅琴。马庆明见了,当即和几个同学停下脚步,眼里露出妒忌的神情。徐富海吃惊道:“看不出来,张克杰还真能干。”马庆明道:“新来的和尚爱念经!”徐富海道:“想不到上海人还这么吃苦。”马庆明道:“少啰嗦,快开始干活!”徐富海望着千叶三郎和黎雅琴在一起的样子,怪声怪气地朗诵起莎士比亚的诗句:“这一刻丘比特拉开了弓,用利箭射穿了我的胸膛……”马庆明瞪了徐富海一眼,没好气道:“要当戏子,别来莫高窟!”徐富海便不解地嘟囔道:“马庆明你今天怎么了?是吃了炮仗药了吧?”马庆明歪头翻了徐富海一眼,独自低头拉起了沙排。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在敦煌城戏院,台上开场锣鼓响起,饰成财、禄、寿三位大仙的演员走出二帘,唱起了开场“三福头”:“仙乐一声响呀,众仙出动来呀……”而在戏台对面的一个包厢里,一个身穿长衫、一副绅士模样的看客,不瞧舞台,却不时焦急地看着怀表。这时,孙世昌掀开门帘走进包厢,开口直问绅士模样的人:“请问你可是从重庆来的尹先生?”绅士样的人上下打量着孙世昌,反问道:“先生你是?”孙世昌媚笑道:“敝人姓孙,孙世昌。”绅士样的人又小心谨慎地试探道:“孙先生,你可知道,大江东去万古长?”孙世昌
应声答道:“青烟袅袅绕频频。”绅士样的人又紧随一句:“暗送幽香满宇氤。”孙世昌微微一笑道:“金瓯天香供我佛。”绅士样的人这才哈哈大笑道:“这么说,孙先生就是小老大了?”孙世昌摇头道:“不,我们老大有事,让小弟全权代劳。”绅士样的人沉下脸道:“哼,小老大怎么不来见我,摆谱拿大吗?”孙世昌急忙解释道:“唉,尹先生误会了,不是我们小老大拿大,的确有难言之隐呀!”尹先生冷笑道:“我倒要听听。”孙世昌如实道:“实不相瞒,以前我们和先生做的那几单生意,都是瞒着老头子的。”尹先生恍然道:“原来是吃了独食!”孙世昌转了话头又道:“不过,最近老头子好像闻到味了,派了人来暗中监视,我们老大不得不小心从事,不敢贸然抛头露面,还望多多包涵。”尹先生板起脸道:“好,不说了,就说这次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交货?”孙世昌讨好地笑道:“货就在城里,什么时候交,只是一句话。不过,我们老大说了,这次得再加两成。”尹先生急道:“言无二价,这价钱原来是说好的!”孙世昌遗憾地叹气道:“如果这样,恐怕这就是最后一次买卖了!”尹先生一愣道:“你说什么?”孙世昌讪笑道:“尹先生难道没有听说,千佛洞已收为国有了?”尹先生鄙夷道:“什么国有,还不是糊弄人的!”孙世昌认真道:“不!这姓梁的可不是省油的灯。妈的真像狗看骨头,将那个千佛洞把得严严实实,以后再想从里边弄出点什么玩艺儿怕就不那么容易了。到时先生手里这批货就可谓奇货可居了。”尹先生沉吟片刻道:“那好吧。”孙世昌又道:“还有,我们老大说了,为了防止万一,交货时间和地点由我们定。”尹先生不耐烦地发火道:“以前小老大办事向来干脆利落,这次怎么就这样出尔反尔?”孙世昌为难地强调道:“尹先生有所不知,这批货侦缉队查得很紧,加上最近城中连出两宗命案,要把货安全地送出城去,肯定得费些周折。”尹先生一惊道:“这么说买卖又要黄了?”孙世昌笑道:“尹先生放心,我们老大早已想好一石三鸟之计,准保把货万无一失地送出敦煌。再说了,货到付钱,尹先生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也是无奈之举,全是为了大家好。”尹先生想想只好同意。孙世昌说妥了生意,就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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