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1912_穆儒丐【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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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歆仁自宋四去后,他由朋友处借来一个赶车的,吃了饭到国会去了。其实他叫一辆人力车,也可以去了,再说人力车不是他没坐过,皆因既置了马车,再坐人力车,便有些不舒服了。况且拿坐马车的身子,再坐人力车,恐怕和街上众人一样,显不出是国会议员,那有多可耻呀!所以他一定要坐马车的。将来他有了汽车,那马车又不爱坐了。他在议会胡混了半日,挨到散了会,又到党部里看看。这里有几位同志,一个是山西李酉民,一个是山东姜辛侯,一个是云南钱伯甘,一个是蒙古伯颜索图。这四个都是新纳的小星173,他们每日虽然不得不出来一荡,毕竟都是忘八吞扁担,归心似箭。此时可巧在党部里都会着了,歆仁一高兴,约他们到他那新筑的温柔乡里玩一玩,可是都得带着如君174去,他四人哪有不赞的。正要小小地开个窑变赛会呢!当下各自到了自家公馆,载了美人,和歆仁一同到了小安澜营。

  桂花自被歆仁接出来,她的体态丰姿已然变了,童稚的孩气,渐渐揉搓没有了,成了一个极漂亮的少妇,眉目之间,把天生的憨意拭去,添上一种情波四溢的神气,而且有些骄矜之状,因为歆仁每每对她说:“家里太太是有病的,她万活不长的。”所以桂花听了这话,很高兴,仿佛不久自己就声明是议员夫人了,而且能当总长夫人。她的年龄虽然不大,可是她的骄气,已然不可向迩175了。随她服事176的人,还是她姨娘黄氏。这个人尤能长桂花的骄惰,这个妇人她总不想她自己是什么身份,哪一样足以骄人?她纯粹以势力观人的,有势力有金钱,无论怎样,她也说他是好人。无势力无金钱,便是天好,她也说不好。对于妇女,尤是有她自己的批判,戴金镯子、穿绸缎的,她便说好。布衣的、守本分的妇人,或是贫寒的妇人,她正眼也不睬,并且有轻视凌践的意思。所以这条巷里住民,没有一个说她和气的,而又无可如何,因为她家总有坐马车的来,知道她家必定是个阔人的外家了。

  歆仁和他的朋友,并姨太太们,到了巷口,便下了车,赶紧把车都打发走了。因为此时歆仁还以此地为秘密的所在,生恐有人注意,传到胭脂团耳朵里便不妙了,所以他谨慎的。他们慢慢地走进院中,黄氏一见便笑道:“今天是什么风,怎的来了这些贵客?我们姑奶奶一个人正闷得慌呢!问我好几回,老爷怎还不回来?这可热闹了,快请进来吧。”桂花这时真闷得慌呢,见他们大家来了,拍着巴掌乐起来,说:“你们怎会凑到一齐?我正盼有人来呢。”那几位姨太太也都笑着把桂花拉住说:“这些日子没见你,你倒胖了!”桂花说:“还胖了呢!再这样圈着我,我就要瘦了。”说着他们都落了座,歆仁教黄氏吩咐厨子备酒,完了又和大家说:“咱们怎玩呢?”有的说打牌吧,有的说打剖克177,当下分了两场,不爱看牌的去按风琴,反正都是在窑子里学的那点能耐,依旧都施展起来。他们此时一心只有个快乐,把所有的事都忘了,而且他们不知道有个祸事,已然迫在眉睫。他们正在兴高采烈、赏心乐事之际,只听外面有人打门。这正是黄氏的小心,她每逢歆仁到这里来,一定要关门的。她正在厨房和厨子预备酒菜,听见有人打门,她便跑出来隔着大门问道:“谁呀?”只听外面答道:“开门!我是宋四,来接总理来了。”黄氏听是宋四,才把门开了。

  谁知这一开门,她就怔了。只见三位太太,带着许多婆子丫鬟,来意很是不善。黄氏此时已然明白了,知道这几位太太,一定是为歆仁来的。她忙问道:“你们找谁的?”宋四说:“总理走了吧?”说着使了一个眼色。黄氏见了,忙道:“刚才走的,这时已然到家了。”邓二奶奶哪里容得他们捣鬼,不容分说,上前便给黄氏一个嘴巴,骂道:“贱老鸨,说什么!走了我们也要进去看看。”说着带着大家,一窝蜂,闯进去了。黄氏见了,只在院中跺足,又问宋四说:“怎回事?你这是由哪里带来的?”宋四说:“别说了!回头你自知道。”这时上屋里已然打起来,又见那几位来宾,男的女的,便如雀避鹰鹯,纷纷地都跑了。歆仁也要跑,早被二奶奶一把抓住,说:“你跑哪里去?”忙教两个婆子把门把住。这时桂花可吓坏了,小脸儿焦黄,浑身乱抖的,站在室隅那里。歆仁见跑不了,只得大着胆子说:“你们无缘无故地闯入民宅,张手打人,毁坏器具,是何道理!我要喊警察来,把你们索走,须知我们当议员的,要受法律特别保护。你们这些无知妇人,实在可怨极了!”邓二奶奶笑道:“你动不动就拿你议员头衔压人,须知无识的小民,受得了你们欺负,太太们却不怕你们!”蒋女士也冷笑道:“他还讲法律呢,宠妾灭妻,是法律所许的吗?狎妓赌博,是法律所许的吗?男女混杂,密筑淫窟,是法律所许的吗?我们还没告发你,你倒吓虎178起我们来了!”这时白大奶奶一见桂花,已然气得瘫软了,一个丫鬟,忙掇过一把椅子,扶她坐下。邓二奶奶此时正欲发挥她的雌威,因向歆仁说:“你今天被我们捉住了,还有什么说的?”歆仁说:“你们捉住什么?这是我的自由!你们敢侵害人的自由权,真是要造反了!”二奶奶冷笑道:“你还懂得自由呢!民间自由,被你们侵害得一分没有了,你们管捣乱叫自由,管阴谋叫自由,管包办选举叫自由,管挑拨政潮叫自由,管贪赃受贿叫自由,管花天酒地、纵情恶煞叫自由,管自行己是叫自由。除了你们自己的私欲,你们还懂得什么叫自由!你们知道你们的自由不愿意受别人的侵害,你们知道别人的自由也不愿受你们的侵害吗?现放着你不管别人生死,在外面横行恶欲,难得你还说出自由二字呢!你的媳妇,有甚亏负你的地方!你不能上学,她典卖簪环供你上学。你没事做,她求亲赖友给你找事。你想想,你所以有今日,是不是你有贤内助的好处!古语说得好,贫贱之友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怎么?你如今才运动上一个议员,你就上天了!以前于你有利的,如今你看着都讨厌了,甚至帮助你成家立业患难相共的发妻,你都看不入眼了!不是嫌她老了,便是说她有病。她的病不是你气的吗?不用说,你们男子得志,都应当这样喽!这样一来,够多美呀!男子汉大丈夫,原来是为姬妾舆马活着的。有了这个,便算达到人生目的吗?依我看,你们都不是载福之器。原没那大根基,硬要霸占伟人豪杰的地位,你们都是造孽呢!给旁人开道呢!你们将来都有大祸的,可惜还不醒悟。如今我也不跟你说别的,你既弄了这样一个人,你把你媳妇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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