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用文明来说服我_龙应台【完结】(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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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一个政治人物,都是社会的整体文明与教养的产物。检讨他、批判他的同时,这个社会本身的公民教育和品格培养,恐怕更值得我们深深、深深地思索。

  一点也不差

  所以,罢免通过不通过,哪里是真正的意义所在呢?罢免的真正历史意义其实在于,透过罢免的提出,台湾人民用无比清晰的声音做出宣示:民主不是民粹,自由不是放任,容忍不是抛弃原则,人民长大,不代表不需要典范。透过罢免的提出,人民在考验自己对大是大非有多少坚持,对社会进步的力量有多少信心,对不该忍受的行为他如何决断,对值得奋斗的目标他如何执着。

  一课一课地上,一关一关地过;一路走来,台湾人,你一点也不差。

  为台湾民主辩护——与华人世界对话

  ⊙ 龙应台

  我们,华人世界

  我们下了飞机不需要调时针。我们说话不需要翻译,迷了路可以开口就问;我们随手买份报纸,拿来就可以读。电视上的新闻和酒酣耳热的辩论,不需要解释就可以听懂,因为,我们属于一个“华人世界”,同时区、同语言、同文同种。

  我们的履历非常相似﹕大多数的我们都有贫穷的童年记忆,少年时对于镇压逮捕和政治迫害有了懵懂觉察,大学时开始对西方的开放自由有所向往;成熟时,却发现现实中有太多的人为障碍,阻挡着我们对梦的追求。

  我们的梦,也很相似﹕傲慢的殖民者,走开;颟顸的专制者,下来;让公民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前途。从北京到新加坡,从香港、澳门到吉隆坡,我们都在梦想建立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而且从长时期的殖民和专制统治的经验中我们已经知道,公平正义既不能依靠“仁慈”的异族殖民者,也不能依靠自以为替天行道的本族专制者;民主,遂承载着我们深重的期望。

  在这一种梦想和苦闷的交织下,台湾的民主十几年来变成华人世界关注的焦点,除了因为它在华人历史上开创新局之外,也因为它的发展有我们熟悉的轨迹﹕帝国主义国家譬如日本或英国,在我们的土地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工业化基础;利用这个基础,华人胼手胝足地努力,又在威权政府的统治下创出经济成果,同时将经济成果投资于教育,但是教育水平提高了之后,人民转而向威权政府挑战要求政治参与,逐渐开展出今天的民主体制。

  华人民主,行吗?

  华人心底蠢动的问题是﹕我们的国家或城市,是否也可能沿着相似的规则发展出民主来?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封建官僚、血缘观念、凌驾法治的泛道德思维方式等等,与讲究社会契约、强调权利与义务的民主究竟能否接轨?民主是不是会降低政府效率?民主是不是会带来社会不安?或者,以华人的公民素质,有没有资格实行成熟的民主?

  台湾的民主是一个公开的当代实验,在所有华人眼前进行。这个实验究竟怎么样了呢?

  台湾政府在沙斯(SARS)期间的慌张混乱、上下?干格,相较于新加坡或甚至于北京政府在处理善后时的剑及履及,在华人世界兴起一个流行的说法﹕处理危机时,民主政府不如威权政府有效率。即或不是处理危机,北京或上海近年在城市建设上的高楼暴起,大开大阖,相较于台北建设因为与民众长期沟通协调而出现的“牛步”效率,也加强了一种印象﹕民主等于低效率。

  台湾国会里相互嘶吼、打耳光、扯头发的镜头传遍全球,国际社会引为笑谈,华人小区更是当作负面教材。民主制度里可能有的弱点,譬如粗暴多数牺牲弱势少数,譬如短程利益否定长程利益,譬如民粹好恶凌驾专业判断,在台湾民主的实例中固然比比皆是,但是随着国会不堪入目的肢体和语言暴力,辅以电子媒体的追逐耸动煽情而更被放大,以至于政治“台湾化”这三个字已经在大华人区中成为庸俗化、民粹化、政治综艺化的代名。

  在这样的背景中,我们走到了2004年3月20日的总统大选。像拙劣的警匪片﹕莫名的枪响、离谱的公安、诡异的医疗;像三流的肥皂剧﹕控诉不公又提不出证据、要求正义又提不出主张、召唤了群众又不知如何向群众负责;像不忍看的闹剧﹕总统的肚皮公开展示,仿佛肉摊上等待卫生检查的一堆肉。

  这是亲痛仇快的一幕﹕对民主本来就敌视的人,用台湾民主的走调来证明民主的不可行。北京的高官以盛气凌人的天朝姿态指着香港人说香港人“不够成熟”,不能实施民主普选。对民主抱着憧憬而希望以台湾民主的成功来做他山之石的人,陷入焦虑。一名南京的年轻学者来信说,“台湾的乱象动摇了全世界华人对民主制度的期许和信心。也许这是民主必修的课程,但是如果学费太昂贵,会使想注册的人望而却步,而部分注了册的人则可能决定退学。一次大战后意大利的无政府状态导致了莫索里尼和法西斯的上台。如果类似的悲剧在台湾上演,将不仅仅是台湾的悲哀,也是全中国人的悲哀。”

  我们,究竟能不能为台湾民主的“荒腔走板”辩护?在“警匪肥皂闹剧”里,可不可能读出深沉的理性和文明的努力?

  寻找核心价值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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