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池国开国之后,盘踞祁山道,霸占武都、阴平二郡,小日子过得也算逍遥。但仇池国的杨家人有个特点,爱招惹巨无霸,永远学不会不作死就不会死。
没多久,仇池国招惹来了苻坚,然后被前秦给灭了;淝水之战后,杨家人趁乱跑回家,又起了一个后仇池国。这回又招惹来了拓跋焘,然后被北魏给灭了。杨家人不死心,先后在原地建过武兴国、武都国、阴平国,此起彼伏,看名字就知道了,国土面积是一个比一个小。小归小,可老杨家爱作死的脾气却一直没改。到了北周大象二年,阴平国王——你说这称号得有多惨——杨法圳举倾国之兵,响应益州总管王谦的号召,要讨伐北周权臣。这权臣恰好也姓杨,叫杨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数着古仇池国的八卦,我们慢慢深入西和境内。高速公路的工地一直如影相随,搞得我们根本无心欣赏景色,只盼着早点脱离苦海,给自己和车都好好洗一个澡。因为这种心态,我们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浑然未觉,只是闷头赶路。一直到我们即将进入西和县城,才猛然惊觉,不对啊,画风怎么变了?
从略阳开始,不,应该说从德阳开始,然后途经剑阁、广元、汉中、石门、略阳、康县、成县、西和县,这一路上我们看到的山景都是险峰陡起,绿植覆岩,浓密的树藤灌木铺满了整个山体,使之呈现出一种湿润的苍翠色,仿佛山石的表皮挂满了水珠。
而现在,我们的车子两侧的大山已退到远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的丘陵——这一带的丘陵不是一起一伏的连绵递进,而是一段一段的,段与段之间被几乎笔直的棱线分割,好似一块块码放好的老豆腐。这些“豆腐”的顶端平整如几,四壁沟壑纵横,褶皱丛生,大片大片的土坯裸露在外,颜色土黄,还略带黯灰。土中偶有绿草小树装点,好似一个懒惰厨师在豆腐上漫不经心地撒了一把切碎的小葱。
这时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已经从秦岭走出来了,正式进入黄土高原。
西和县本来就处于沟壑梁峁与秦岭南部山林区的过渡地带,有这种转变不足为奇。可是这也太快了吧?我们明明半个小时前还在苍翠欲滴的山林中艰苦盘行,怎么突然就转成了这种开阔苍凉的大西北画风啊?地质地貌的变化应该从容缓慢才对,怎么到这儿却跟按动了快进键似的,唰地一下,换片儿了。
不光画风变了,连气候也不一样了。不时有劲风吹过,卷起一阵土沙到半空中,再洋洋洒洒洒落下来。我们人在车里,倒是没什么特别不适,可车刚刚从雨中的秦岭里钻出来,还开过高速工地,沾了一身湿乎乎的泥灰浆子,这干燥的黄土面儿往上一扑,霎时糊成了一层土装甲,跟刚跑完达喀尔拉力赛似的。
我们就这样,带着一身风尘、风尘和风尘,进了西和县城,吃了一顿迟来的午餐,还邂逅了一场小小的惊喜——请参看《北伐路上的小美好》——没休息,也没洗车,匆匆忙忙继续赶路,因为在前方的礼县,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在等着我们。
这个地方对于我这趟重走北伐路来说,有着极其特别的意义,甚至可以说是重心所在。
那里叫作——祁山。
第十站 祁山!祁山!祁山!
诸葛亮在历史上一共五次北伐,演义里六次北伐。这一系列军事行动被后世归纳总结成了四个字:六出祁山。尽管诸葛亮一共只出过两次祁山,但从文化意义上来说,祁山已经成了诸葛丞相北伐的一个标志、一个品牌,或者说一个与他紧密相连的精神图腾。
出祁山就是北伐,北伐就是出祁山,两者密不可分。
而现在这个传说中的祁山就在我的眼前,这怎么能不让人激动?
我们离开西和县之后,地形地貌已经大体变成了黄土高原,不过四周还有一些秦岭余脉环绕,化为远方绵绵山脊,仿佛与我们依依不舍。车子开过长道镇之后,两侧黄绿色的山峦向后退开,让出一条宽阔的出口,前方视野陡然开阔起来。在我们面前是一个丁字路口。朝南边走,是礼县县城,朝北边走,就是祁山乡。远处已经可以看到祁山脉络。
祁山是岷山——就是“更喜岷山千里雪”的那个岷山——的支脉,南临西汉水,北至天水秦城区的尖山,西起大堡子山,东至盐关镇郑家磨。正好与礼县到天水的道路平行而进,成为侧屏。祁山乡就在主脉之下,是个很小很小的镇子,没什么高楼,S306从中间穿过去,路上最多的是拖拉机和运苹果的小皮卡,后来我才知道,潘苹果的原产地离这儿非常近。镇子周围是一片片宽阔的田地,西汉水在旁边流过。看上去就是一个毫无特色的西北小镇——如果没有那个东西的话。
我们开过祁山大桥后,一眼就发现,在西汉水和祁山乡之间的平坦田野中,突兀地耸立着一座土山。
说它是山吧,略微有点小,说它是丘吧,却稍嫌有点高。这座土山坐落在田地之间,孤拔挺立,和周围的地质风格截然不同,好似半空飞来一样,显得特别醒目。小山主体呈土黄色,上细下粗,清晰地分成两层结构,每层外围都种植着一排排整齐的松柏。山形不是普通的锥形,体型扁平,很像一艘巨大的军舰,舰首、舰桥都清晰可见。开近一点后,我们还能看到在土山顶端修着一圈城堞,俨然一副城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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