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西南方向,通过祁山堡可抵达礼县。那里是直入羌中的通道,可以威胁到南安郡。魏延曾在这附近的阳溪大败郭淮,而姜维与司马昭的铁笼山大战也在这附近。总之一句话,蜀汉在西北的任何一次军事行动,都必须以祁山为基点。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祁山堡没有藏兵洞,不可能驻屯大军。可见祁山堡这个地方,是一个进攻型的要塞。当一支军队奉行防守策略时,它太小了,不适合固守,只能起到监视作用。当一支军队打算进攻时,它却是一个绝佳的出击基地。可以这么说,祁山堡是一把通往陇西地区的钥匙,谁拿到这把钥匙,谁就推开了陇西的大门,掌握着天水与西和之间广阔地区的主动权。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诸葛亮的北伐要称为“兵出祁山”。因为祁山是整个北伐策略的关键节点,是大前提。没有祁山,就没有一切。这一个“出”字用得非常准确,完全体现出了蜀军千辛万苦走出山区,踏上祁山堡这个平原入口时的心情。
我站在堡顶,静静地看了半个多小时,脑子里却翻江倒海。
这附近的地形,简直是一道标准的军事地理应用题,里面包括了大部分教科书般的地形特点和应用。你在观察时,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倘若我是北伐军的指挥者,该如何指挥。南、北祁山走势的利用、川口的调度粮道、西汉水流向和漕运安排、周围山头那四五个观阵堡的选址、天水大道的前探,以及天水大道旁传说中的藏兵湾、点将台、上马石等地,还能远望北方的卤城、天水关……越考虑事情越多,千头万绪一起涌入脑中,让人会变得极易疲惫。
在探访其他三国景点时,氛围幽静,心怀幽思,我们站在历史的高度去抒发旷古情怀,心情平静而悠闲。但祁山堡不一样,别处是庙、是祠、是墓、是故居,都是带有纪念性质的建筑,这里却是堡,是最实用的功能性建筑,所以它显得具体而琐碎。在这里我们感受到的,是庞杂繁多的事务,是铺天盖地的细节,是锱铢必争的筹谋——这正是诸葛亮在北伐时最真实的状态。
要知道,要实现整个北伐,光靠《出师表》那几页漂亮的PPT可不够,真正运转起来,是要靠大量细致枯燥的准备来支撑,而且诸葛亮事必躬亲。这些小事在史书中都不会有记载,只留下“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杖二十以上亲决”几句短短的描述。这些句子里隐藏着的工作量,我们只有在祁山堡顶才能深切地体会到。
诸葛丞相当初站在堡顶,需要思考的事情估计比我们要繁剧十倍吧。这还只是祁山一处,整个北伐的工作量又该有多少?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就连竞争对手都看不下去了,发出“食少事烦安能久乎”的感慨。所以如果想感受诸葛丞相的辛勤到了什么程度,不用去五丈原,来祁山堡顶站一会儿就知道了。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诸葛亮给自己定的绩效考核,他拿到了满分,然后一去不回。
我回过头去,看向其他三个同伴。大家同时点了点头,表示都是一样的感觉。站在堡顶,不自觉地就会烦躁起来,想到各种工作项目、各种人生规划,度假之心荡然无存。诸葛丞相当年留在这里的情绪,仍在冥冥之中影响着我们。
与祁山堡周围的景色相比,上头的武侯祠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这个武侯祠据说始建于南北朝时期,本来是在山下,到了万历年间被当地县令迁到了祁山堡上,还定了每年农历四月初一到初四有庙会唱大戏纪念,修有戏楼,历代均有修葺。到了“文革”期间,戏楼被砸毁,武侯祠正殿和诸葛亮雕像反倒没事。为什么呢?因为武侯祠在这之前被改造成了粮仓,诸葛亮的雕像四周全堆满了粮食口袋……可惜的是其他古碑、对联、匾额却没逃过此劫,或被焚毁或被填塞各处水渠,难以追回。这就是祁山堡武侯祠如今少有碑廊对联的缘故,令人嗟叹。
这个武侯祠不大,结构分成三殿三院,东西厢房前后献殿有二十多间,布局和其他武侯祠类似。值得一提的有三个地方。
一是这座武侯祠里有一块难得一见的诗碑。此碑是万历七年由礼县知县李瑁所立,上面刻着巩昌知府、天雄郑国仕的三首《登祁山武侯祠》诗,还是用瘦金体所写。姑录于下:
登祁山武侯祠漫赋三首
时万历己卯菊月二十三日也
一
斜日沉沉古庙幽,武侯祭祀几千秋。数家瓦舍连残垒,一派清流绕旧洲。
官道犹存流马迹,佳城犹似卧龙游。老天何事不延汉,五丈塬头星夜流。
二
秋杪驱车经故祠,仰瞻遗像备凄其。一心惟异心炎祚,六出那停吞魏师。
野岫啼鹃悲壮志,客途游子以螭碑。行间忽忆三分事,洒泪英雄值运移。
三
扇羽巾纶风度殊,胸中兵甲迈孙吴。三分定伯明天道,二表出师为主孤。
星殒当年难负憾,忠留千载有全模。祁山凛凛存生气,抱德何如祀蜀都。
这块石碑的经历也挺传奇。祁山武侯祠在同治三年被焚毁过一次,碑廊遭毁,石碑只能露天摆放。光绪年重修的时候,它被镶嵌到山墙之中。“文革”破四旧,红卫兵杀上山顶,要砸这石碑。但石碑入墙,想砸必须要拆墙,遂作罢。
二是武侯祠正殿前有东、西厢房,效仿成都武侯祠,分列了文武官员泥塑陪祀。不过成都武侯祠的政治味道太浓,失势或有污点的人都被排除,显得特别可笑。祁山武侯祠没那么荒唐,只要是和北伐有关的官员,无论结局如何,都入选了,比如魏延,比如李严。不过位列文官第一位的人你们都想不到——居然是刘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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