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钧想了会儿,“我的利润绝对数不低,可是相对我们各自的初始资金而言,我的产出比并不高。”
“对,我方便贷款,你贷不到。还好,当初若不是我们老总拉住我,我若是辞职出来单干,我上哪儿去找背靠乘凉的大树,让我可以如此方便开出信用证。若是当初辞职单干,我也得学你苦苦地原始积累,不知哪天可以做出头。现在回想起来,做什么都得靠着国家这棵大树,做国家的亲儿子,国家的油水最足。”
“原来我们是偏房庶出。”
“打住,打住,大过年的我们不发牢骚。你那个前员工考进公务员没有?”
“考中了,那家伙胆大心细,要不是有把握,不可能辞职应试。前几天告诉我,位置落在计委,不知道挖了什么门道。我连忙反省一下我以前有没有得罪过他。”
钱宏明一笑,但他很快就将话题岔开了,并非故意,而是谨慎惯了,一种背靠大树者对大树的又敬又畏又依存,已经身不由己。他跟柳钧聊他的女儿小碎花,说起来喋喋不休没个完。但见柳钧依然不时扬脸找他的房子所在,不禁又开始得意洋洋,“这就叫城市之巅。我本来想买顶楼,可都说顶楼怕漏,只好退而求其次。28层的不好买,还是通过我姐找门路才买到。不瞒你说,我签下购房合同当天,就带着嘉丽和小碎花飞上海找宾馆的28楼住了一天。虽然上海高楼林立,可身处28楼的味道依然很好,连我们小碎花都喜欢得不行。只有嘉丽对着落地大窗害怕,说台风天气里,谁敢靠近落地大窗啊,掉下去别说摔死,恐怕每一只细胞也全四分五裂。哈哈。”
柳钧看着钱宏明踌躇满志,放声说笑,也跟着笑。可再高兴,只要一想到节后开工那一天的点卯,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抽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失神一下。他知道,钱宏明没有类似的担忧,他那公司的位置,人们削尖头皮还找不到门路呢。工厂真是越来越没人青睐。
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时间飞快滑到初七。柳钧在家待不住,去公司办公室坐,一颗心全挂在大门口,每看到一个员工扛着大包小包回来,他就欢喜一下,心里记下一个数,可一根神经也吊得越来越紧张。傍晚时候,他见到老张的夏利车匆匆赶来,两人见面,心照不宣,原来老张也是忧心明天报到人数,先来宿舍点卯。有人急他所急,想他所想,柳钧非常感动,由衷地觉得付出有所回报了。他真要求得不多。
第二天早上,柳钧站到打卡钟边,以老板身份欢迎大家新年第一天开工。老张也一早来上班,站在柳钧身后。两人脸上全挂着笑容,可心里全都紧张。
打卡的规矩,为了减少混乱,员工从卡箱找自己的考勤卡——打卡——将卡扔在打卡钟边,以后整理考勤卡插回卡箱的事,由保安完成。因此柳钧不用数人头,只要不时抬头看一眼卡箱,剩下多少张卡,即意味着多少人没来报到。老张老练,见老板对着卡箱的脸部肌肉异常僵硬,甚至抽搐,他连忙将老板拉到对面,背着卡箱,以免太过刺激,在员工面前不雅。柳钧也顺水推舟,不敢回头去看。
终于,八点的钟声敲响了。老张轻咳一声,轻道:“柳总,你先别回头,猜有几个没来。”
“听你的声音比较轻松,应该不到五个。”
老张刚要说话,又一位员工背扛肩挑呼啸而来,一看时间已过八点,连连顿足。可是那位员工却见到老板和行政经理最慈祥亲切的脸。因为看到那位员工进门,老张就报出一串数字,“节前十二人请事假到初十,七个人请假到初九,论理该十九个人今天未到。但减去这个刚到员工,只有十三张卡未打,说明有六位提前销假。节前没请假的,全到!”
“他奶奶的。”柳钧飞速出口成脏,还觉得不过瘾,又是一句“他奶奶的”。然后才回头看卡箱,看到稀稀落落十三张卡,他大声道:“这说明什么?啊,这么说明什么?”
“虽然我知道马屁使人快乐。”老张优雅地道,“可是我上了年纪,有些话羞于说出口。”
柳钧听了大笑,拍胸道:“我满足了,我的努力得到承认了。我爱你们!”
老张连忙闪开,免得被柳钧当众拥抱。
同样,贷款也来了个开门红。柳钧节后亲自去银行办手续,就这么顺利得跟做梦似的,他拿到了第一笔贷款。虽然事后他又请了一顿客,而且贷款员还塞给他一只装了六千多元发票的信封让报销,可柳钧已经觉得这是意外的顺利,柳石堂更是不敢相信贷款有这么简单。于是柳石堂也非常先进地念叨起来,消灭垄断就是好,银行间也展开竞争就是好。要不,哪有他们这种企业贷款的机会。
拿到贷款,柳钧当机立断,降价!
降价是自由市场的一帖灵药。柳石堂自出道以来,第一次尝到客户主动打电话给他的美好滋味。员工的全额回归,银行的顺利贷款,市场的强劲反应,让柳石堂对儿子充满甚至有点儿盲目的信心。这不,公司当月的产值就冲了个开门红,用财务画的示意图显示,那是一个陡峭上升的粗箭头。
按照市场蛋糕论,既然柳钧吞吃一大块,那么必然有别家吃不饱。当然,地域最近的那个别家必定受最大影响。市一机三月遭遇倒春寒,销售业绩飞流直下。董其扬作为市场方面的高手,当然知道如何应对。但是董其扬无能为力的是技术,是质量,是精确的生产安排,是最少的库存和最快的资金周转频率,因为他不懂生产和技术,而偏偏市一机的工人大爷却又是最擅长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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