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钧心说,看来,第三笔,也就是最后一笔研发款项必然泡汤了。虽然年初从安总那儿讨得第二笔研发款的时候,柳钧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他想不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按说安总底下公司资产不少,算是百足之虫,在眼下的大好经济环境下,怎么会死得这么快。
柳钧给安总打去电话,以前他也是隔三差五地打电话给安总,基本上都是报告进度,交流感情。这回他问安总需不需要帮忙。安总在电话里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而且还挺乐观,他说困难只是暂时的,让柳钧只要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为了安抚柳钧,安总还说了他最近的设想,穷则思变,公司既然已经穷得有半年揭不开锅,那么就应该考虑走出去,改革现有落后体制,寻找外部资金注入。
柳钧提出自己的疑问:“公司需要养那么多闲人,谁家敢往公司注入资金?”
安总道:“我们接触的投资者都有类似想法,你说得没错。但这是我们老国企的痼疾,没办法,企业性质不变,就只能看着它烂下去。我们正汇总各方面的意见,上报市领导,争取政策。总之你安心做科研,最后一笔研发款可能会比较波折,但我答应你的事不会赖账。”
柳钧心里想,安总你凭什么不赖账。可是他也不好多问,唯有劝慰安总劳逸结合,保重身体。但柳钧心中几乎放弃对第三笔研发款的指望,看来从此需要自力更生。他不断告诉自己,当初若无安总支助,他本来也想通过自力更生,腾飞多花两三倍时间全资开发类似机器人的,现在有安总帮忙解决三分之二款项,应该说结果已经好于预期,他没什么可怨,他早应该感谢上天待他不薄,他是幸运儿。如安总所言,他应该安心做好他的工作。
想明白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可即使想得明白,心里总是不痛快的,谁都不愿听见希望的泡沫破裂的声音。
只是,柳钧心头有丝隐隐约约的担忧,安总与其公司处境不同步的反常态度,让他怀疑他在安总棋局中的角色。他没怎么犹豫,不嫌麻烦又给安总打去一个电话,试探性地提出,他的公司正组建二线工厂,大量求购设备,性能良好的二手设备是首选,如果安总那边需要变卖设备筹资的话,他愿意出良心价购买,而且保证现款现付,拖谁也不拖安总的。柳钧听安总在电话里笑言很受用朋友的雪中送炭,但目前还不考虑变卖家产,等哪天撑不下去了,肯定不会客气。柳钧听得出安总并没有变卖机器设备的打算,那边公司目前连工资都已经发不出,这还不是撑不下去是啥,还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是撑不下去可以变卖家产?
投石问路,要的就是石头落地时候发出的一声动静,安总的反应,让柳钧进一步肯定安总下一步走棋的动向。他周日又去新屋DIY,崔冰冰抱着孩子跟去凑热闹,崔冰冰热爱一家人凑一起的感觉。柳钧一边自己攻厨卫吊装用的特种耐腐蚀螺丝,一边解说对安总的疑虑。崔冰冰对此见怪不怪,安总那点儿小心思早几年在本地屡见不鲜,多少中小国企都是这么改制的,多少过去国企的一把手就是通过类似办法华丽转身成个私老板。
崔冰冰给柳钧很针对地举了一个例子。比如某某国营医药公司,连续三年耐耐心心地亏损,亏得不少骨干跳槽,企业眼见命若游丝的时候忽然改制了,改得顺应潮流符合民心。还是同一个老大,还是同一套人马,结果当年就扭亏为盈,大盈特盈,盈得原先自以为很英明地跳槽的骨干后悔不迭。回头一看,原来那老大在三年时间里耐耐心心地做着资产转移,一步步地将企业拖成市政府心头的鸡肋。不过自2004年地方国资委成立后,这种事情少了点儿,隐蔽了点儿。
崔冰冰所说的例子正与柳钧考虑的相同,他笑道:“不过当年我爸接手跃进厂的时候,那厂子是真亏的。”
“这个吧,你就别撇清了,哈哈。我可以给你算账,等我先收拾了淡淡。”淡淡醒来开始吵闹,她得开始对付女儿。等淡淡吃饱喝足,睡在另一个小房间里,崔冰冰才关门出来,对柳钧道,“我在想一件事,你原本指望从东海一号分段上面与安总公司抢市场,现在安总有改制行动,等他成功后,你还有可能与他抢吗?”
“他改制对我有利有弊,从此后他们也是私企,在产品进入大国营方面不会比我有优势,而且我相信凭他那边那些人的惰性,未必很快就能上道。我在想,安总曾经问过我什么时候可以研制成功,他好像不急着要,最好零七年才交货。是不是他的改制日程表排到零七年?希望研究成果等改制后再让他摘桃子?”
“安总难道不需要跟你打个招呼说明一下?”
“他手里捏着最后一笔款的发放权,他不用担心我嘴巴,他不说我也肯定守口如瓶。因为说了对我没好处。”
崔冰冰叹道:“这人真是枭雄。”
“妈的,总是被迫道德败坏,底线越来越低。”
“嘿,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你主导,克服艰难险阻,最终研制成功东海一号的话,就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些许前进中的曲折算什么,一笔勾销。”
“程序正确非常要紧。你别紧张,我说说而已,现在每天追求结果正确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思管程序。”
“你这人,心中条框太多,而且拿条框当回事儿,活得太累。不像安总他们,心中的条框是拿来约束别人的,那种人才能成为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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