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他都是这么魂不守舍地,迷迷糊糊地任由艾妮带着他去,在高朋满座的酒宴,在迷离嘈杂的舞厅,在飞速奔驰的车厢里,在灯光柔和的软床上,萨克斯柔媚暧昧地缠绵,他不知怎的喝了点儿酒,头疼。
半梦半醒间,月圆之夜的箫声寂落落地响起,他的心醒着,身体却绵软绵软,箫声清细清细,孤单柔弱地抗衡着铺天盖地的萨克斯,他开始痛苦地呻吟。
这时艾妮柔软温热的唇有力地抵上来,“平傻子,别怕,我给你治病。”
热血涌上来,箫声退下去。
他还想抗拒,但那细成游丝的箫声已经无力承受他的牵引攀援,他感觉自己沉下去。
8
这样就是一夜,有时,这样或许也是一生。
天亮的时候,平沙匆匆寻找散落的衣裤,沙发上,地板上,厚厚的窗帘缝隙里一点晴朗的日光。
艾妮半裸着,倚靠在枕上轻笑。
平沙慌忙扯过件衣服遮住身体。
“现在才想起来遮掩,昨晚我还有什么没看见的!呵呵。”艾妮笑他。
平沙窘迫,又莫名地恼火,更多的还是懊丧,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背向她,“对不起,昨晚我不该喝酒。”
艾妮温柔地贴上来,“我是愿意的,因为我喜欢你,真的。”
平沙不自然地摆脱她,“艾妮,也许我们弄错了,我不懂你的世界。”
艾妮更紧地贴近他,“我会让你懂,我会对你好,我会给你没有过的快乐,我会让你功成名就,让所有的人都羡慕你!”
“不,不,我没想过功成名就。”
“那你想什么?”
“我只想过宁静的日子,心里自在坦荡。”平沙用了点儿力气,离开艾妮。
“怎样才是自在坦荡?”艾妮不甘心地问。
“我只想好好弹琴。”
“我让你弹啊,我还会让更多的人喜欢你的琴,让你出名,让你开演奏会,让你在全世界巡游演出,这样你的知音不是越来越多吗?”
“知音只要一个就够了,艾妮,你不是懂琴的人。”平沙穿好衣服,平静地向门口走去,“琴到无人听时工。”
艾妮愤愤地把被子掼了一地。
平沙在晨风里走着,衣袖翩然,他越走越快,仿佛要狠狠甩掉什么。
他匆匆地回到家,母亲去买菜了,宅子是阴凉的寂静。
他三步两步进了房间,他的琴,静静挂在墙上。
再次抚琴,悲喜交加,竟好像是隔世般。他把汗热的脸小心贴在凉凉的琴板上,如是良久,直到琴也变得温热。传说抱琴而眠,琴感染了人气,声音会更加清亮,所以他幼时,常常抱着琴睡,甚至怕梦中压坏琴弦,一夜醒上数次。
那琴是有灵气的,此刻只有这琴可以平复他燥热的心。
后来,他听到母亲回来的声音,门开开关关,脚步细碎。
再后来,他听到有陌生人敲门,院子里仿佛一下子多了许多声响,有人高声地发问,有人语重心长地劝说,母亲的声音无助得像是旋涡里一条被围攻的鱼。
平沙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母亲关好门转过的,是一张疲倦的愁容。
“文化局的领导又来了,如果咱们月底再不动手修缮,就要封屋了。平沙,去找艾妮想想办法吧!”母亲少有这种哀求的神色。
平沙抬起头,阳光刺得他闭上了眼睛。
9
秋分过后,天气如水般凉。
平家院子里罕见地热闹,来往的工匠,搅拌机的声响,院子里堆满了沙泥砖,简直无处下足。
艾妮找的古建筑修缮工程队,是最合适的价钱和最好的质量。
条件是——
“我帮你搞定一切,但是有条件!”艾妮曾这么扬着明媚的脸,半笑地看着平沙。
“你说。”平沙没有选择。
“搬来和我住,听我的。”
平沙不语,傲岸的神色充满了受挫感。
艾妮怕他走,复又软了调子,“傻子,那边装修,吵得很,我这边有空房子,母亲也一起过来暂住,多热闹!”
艾妮又笑道:“这笔钱是找人借的,我们得一块儿还吧,我觉得你的琴可以尝试打开市场,让我给你包装,就当为了祖业,俗一回嘛,又不用死的。”
平沙只得同意。
艾妮争取先让平沙在公众前亮相,正巧丽音在时代广场要举行个募捐演出。
艾妮很忙,她要重新打造一个可以在商业化操作中脱颖而出的平沙。
譬如说演出服,总是白色唐装,太土,现代点儿才能出位,她给平沙选了一套缀满小亮片的黑色紧身装。
头发嘛,最好是戴个假的长发,现在搞艺术的都是这个标志。
平沙抗拒,“当众奏琴已经有悖琴道,还要奇装异服示人,我不去!”
艾妮怕他的倔脾气上来,只得同意。
饶是这样,平沙心里仍然满是疙瘩,古琴本是“自弄还自罢,亦不要人听”的乐器,在喧闹的人群面前抚琴,博取满堂喝彩掌声,实在是和当众宽衣解带一般难堪。
演出那日,排在节目单后面,前面歌手营造的热烈气氛还没平息,琴声低低奏起,好多人还不知怎么回事,琴曲旋律感本不强,声音又太过沉郁,纵是平沙技艺超绝,还是有人大声谈论“不好听”“那是什么东西”,等等,台前有小童追来打去,摔了一跤,哇哇大哭,马上有大人箭步冲上去,奋力拎起,打骂不绝。
52书库推荐浏览: 陈麒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