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东笑着摇头。
海风夹着咸味来回,人脸凉潮凉潮的,黎东的眼皮有点儿重了,隐约间,听到苏荧轻轻地说了一句:“就算我长得不漂亮,但如果,能假以时日相处,你未必不会爱上我。”
黎东睁开眼,想了想,答道:“也许吧。”
那边却再无声息,只听到海潮不断地汹涌。
天快亮的时候,黎东蒙眬醒来,看到苏荧早起了,正悄悄解开锦囊,她站起身迎风抖抖,数十只淡掉的流萤争相涌出,纷纷扬扬地散到天地去。
13
有船来了!
黎东喊着,指给苏荧看,一只机动船正突突突地靠岸,船主危坐船头,正是昨天把他们扔下的那个金鱼眼。
苏荧只抿嘴一笑,手里继续编辫子。
船主叽里呱啦说海话,黎东听不懂,也不打算和他算账,怕他又掉头去了。
总算重返人间,黎东坐在船上,尽管船头风大,他仍不住地整理衣服头发,眼里过尽风景无数,心里却紧张地盘算着上岸后的工作部署,珍珠丢了,要马上找一颗,次点儿的聊胜于无,想珍姐也未必懂行,还好摄像机没遇水,资料保护住了,没白来一趟,对了,手机没了,第一时间要打电话,不知他们怎么找呢。
“其实我真的觉得,规划部不适合我。”苏荧在他耳边说。
“什么?”他回过神。
“我不想在规划部干了。”苏荧又说。
黎东坐直了身子,“其实公司经理也很受限,调一个人上下都要考虑,也不容易啊。”
苏荧不动声色地笑了,“你怕什么,我没说想调到销售部去啊。”
黎东笑笑,转过头看风景,神情凝重不可侵犯。
再后来,见苏荧和船主说笑,他又悄悄地坐开一些。
船进港,黎东第一个跳上岸,转头对苏荧笑说:“你的身手比我好,不用我拉你吧?”
苏荧一句“那是当然”,果然轻巧地跳上岸。
“我先去打个电话。”黎东急着转身。
“等等,我捡到这个。”苏荧伸开手掌,掌心赫然是那颗丢失的珍珠。
黎东惊奇,“怎么你会捡到,在哪里捡到?”
苏荧笑,“当然在岛上。”
黎东半笑着,“苏荧,我有个怀疑——”
苏荧神秘莫测地一笑,转过脸不睬他,只顾和船主结账。
14
红棉花开,又是年底了,南朋的奠基仪式刚刚剪彩,黎东——现在是黎副总经理——又忙开了。
秘书黄蔷端着一杯咖啡甜笑着进来,黎东示意她放下,没空儿说话。
黄蔷不甘心就这么出去,突然叫起来:“黎总,你猜我今天上午在机场见到谁?”
黎东没好气地道:“王菲吗?”
“不是,我见到苏荧,她从苏格兰回来。”黄蔷邀功地说。
黎东心里一动,“哦,原来她辞职去了苏格兰?”
“是啊,看不出吧,在苏格兰的爱丁堡大学读建筑硕士。”
“读建筑硕士——”黎东喃喃地说。
“不过啊,她人还是那么土里土气,真是的,连出国也去个土里土气的地方。”黄蔷嘟囔着。
黎东低了头对她挥挥手,“干活儿去吧,干活儿去吧。”
黄蔷走出去,推门时又被黎东叫住,“对了,你打电话去东海堂,让他们明天下午送一个绿茶蛋糕来。”
他沉吟着,“要五磅,绿茶酱,珍姐喜欢红豆夹心的。”
黄蔷答应着出去。
黎东仰背靠在软椅上,叹口气,一个懒腰没伸完,黄蔷转进来一个电话。
他一边放低声音,温柔地说声“喂,珍姐啊”,一边随便向窗外望去。
窗外是,年底的、寻常的、昏昏的,冬日。
云上的衣裳
那年的记忆回来了,白的绿的淡紫的旧衣裳,随着风轻轻摆起来,那些,那些云上的衣裳啊。
1
到如今,她还是喜欢逛旧货店。
旧货店,不起眼的铺面,檐很低,蹲着似的平易,又灰蒙蒙地伤感。
那些谁穿过的旧衣裳啊,每一件都是仅有的,不重复的花样颜色,不重复的时间地点。她每每不自禁地凑近,却只嗅到细细的灰尘,杂着樟脑丸子气味的惘然。
也许这世上,只有芸姐的旧衣裳,才是香的。
她记得那段长长的日子,惨白,无味,窘。
妈妈似乎很忙,忙着上班、打电话、哭泣,还有和爸爸旷日持久的离婚大战,那样顽强而凄惨的姿态。
她情愿被他们忘了,忘了,她就不必参与那些难缠的爱恨,她不要想自己的立场,她情愿自己没心没肺。
那是个抽条的年纪啊,春天来时,她惊觉自己哪里又长了一截,哪里又鼓起一疙瘩,即使没有关注和爱,即使只有方便面和咸菜的午餐,也无伤她的豆蔻年华。
也许她真是个冷心肝的孩子,那些日子,唯一的落泪,不为别的不为谁,仅仅因为一个暖日融融的晌午,气喘吁吁地跑回家想换件天热的衣裳,然而翻箱倒柜忙了半天才发现,所有的衣裳都小了。
她坐在地上就抹眼泪,确实自己是多余的,他们容她不下,连衣裳也是。
不知多少时候,爸爸回来了,他只敢趁妈妈上班时回来,拿一块手表,或者取几本旧书,提着气儿地悄悄推门进来,像个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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