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还有我的遗物,别忘了。”
我握住她的手:“我不会忘的。”
医生来通知我说,小满想见我最后一面。
她戴着呼吸面罩,身上插满了管子,只有右眼能勉强睁开,我知道,她还看得见我,她转动眼珠,望向桌上的诗集。
我明白她的意思,翻开它,翻到她想听的那一首。
“《来自波西米亚》,莱特昂·布兰朵。
我听人说,
你是国王,
又听人说,
你双目已盲,
所以你一定不屑于知道,
死神长什么模样——”
小满眼中流下泪水,浑身颤抖,她咬着嘴唇,咬出血来。
我扔下诗集,走到床前,伏下身去,轻轻地抱住她。
“你拽紧缰绳,
让风吹在你身上,
你摘下头盔,
让雨打湿你的头发,
你沉默于此,你挺立于此,
于此等待,
等待死神拥你入怀。”
终于,小满停止了哭泣,停止了颤抖。
她死了。
小满的遗物是一只小箱子,里面装着她的几件玩具和病历,还有一封信。
我们按照她的遗愿,将它们连同她的骨灰,埋在那棵树下。
“这些天多谢你了。”院长客气地说。
“我做得不多。”
“说起来,我们都还不知道你是谁,真不好意思。”
我挠挠头:“我算是个志愿者吧。”
“你觉得,那封信是写给谁的?”院长问。
“大概是写给未来的某个人。”我说。“那会写些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
其实我知道她写了什么,因为我在将来看到过。
“我听说,每个人都能遇到爱自己的人,帮她承受苦难。我的苦难太多,大概遇不到这样的你。假如有,你也一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里快乐地生活着,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等我,但看样子我好像已经无法抵达。我就要死了,浑身疼,又丑又邋遢。喂,要是你的时空里,真的有时间机器的话,你可不可以穿越过来,在我死之前,喂我吃几勺酸奶,给我念几首诗,在我死的时候,抱抱我,这样,我就不害怕了。”
我把信放在箱子里,埋到树下。
小满,我说过,这棵树能活很久,能活到很远很远的未来。在未来,我会找到这封信,读懂它,读懂你的故事,并且,如你所愿,来到你身边。
陪你喝酸奶,给你读诗,在你死的时候,抱着你,让你不再感到害怕。
老公主
公主知道自己美得不可方物,心底总是暗自得意,以为这一生再不会有任何痛苦和烦恼。她哪里料到世上最令人绝望的惩罚便是上帝给你美貌的同时,也给你易于老去的年华。
公主刚过27岁便已显出老态,她望着镜中自己眼角的鱼尾纹,摸着身上渐渐松弛的皮肤,悲伤?恐惧?怨恨?绝望?她也说不好是哪一种情绪主宰了她的心智。她年轻时沉迷于挥霍和炫耀自己的美貌,并无一次真心的爱恋,对于所谓的裙下之臣,心情好的时候便装傻以退,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蛮横以进,至于是否伤害到谁谁谁,她倒真没在乎过。只是到了现在,公主方才心慌起来,谁曾想到这盛大的舞会竟然早早散场,那些邀请她步入舞池的追求者转瞬间嘴里高喊的都是:“老公主!老公主!”嘴下不留一点情面。
老公主在城堡里惶惶不可终日,躲避旁人,躲避阳光,或许她以为这样便可以阻止时间的刻刀在她身体上留下疤痕。
又是五年,老公主已经雪白了头发,她对着镜子叫喊,同时也惊醒自己。她连夜召来父亲的首相,让他为自己出出主意,看看这位平日跟财税枪炮打交道的老头子,能不能凭借在衰老领域的经验指一条明路。
首相欠了欠身,缓缓说道:“我听说在某个遥远的国家,有一位公主,历经数百年而未老去一分,最终还嫁给了一位英俊的王子。”
老公主听闻有这样的传说,心中暗喜,难掩激动,忙问那位同行是怎么办到的。
首相回答说:“她的办法倒也简单,就是没日没夜地睡觉,一睡就是几百年,听说她还有个雅号叫作‘睡美人’,那位王子用一个吻把她唤醒,两人自此相爱,难舍彼此。”
老公主听到故事浪漫如斯,不禁春心萌动,阻止衰老还能寻得真爱,这种好事哪还敢奢求更多?她当即决定照办,分毫也不容偏差。
好在王国里不缺奇才,第二天就有人献上珍贵的沉睡药丸,只需要一颗就能让人睡上三年,公主拿出全部的首饰,换了整整一罐。她回到房间,关好门,安排好后事,包括那位王子应该长什么样子,多高多帅,是讲荷兰语还是意大利语,全都一一叮嘱下人。最后,她服下十颗药丸,沉沉睡去,等着即将入梦来的王子。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公主很难用梦境来计算时间,她只感到左腮边被轻轻一触,似乎是被人吻了下,立即醒过来,睁眼一看——
一个满脸皱纹、发白如雪的老头子正伏在她的床前。
“天啊!”老公主整个身子往后一缩,大声呼唤守卫,命令他们把这死老头拖走扔到泥地里去,同时还不忘大骂那些不中用的下人,竟然放进来这种货色,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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