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走上前,把相册翻开,一张张地给他看——或者,他根本看不见。
但我还是愿意相信,相信还有最后一线生机,还有最后回光返照的奇迹。
“能想起来吗?”我轻声问,生怕声音太多震碎他余下的生命力,“能想起她的名字吗?”
吴老头舌头往外顶,我知道他在努力,其他医生也好奇地挤过来,他们大概是想知道最后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你想得起的,我知道,你没有忘。”我继续鼓励他。
伴随着喷出的口水,吴老头发出了第一个音节:“唐——”
那是她的姓氏。
时间无几,死神,请再给他一点时间。
我握住吴老头的手,耐心地等待他回想,他满头大汗,胸口强烈地起伏,终于——
他说出了那个名字。
也就在同一个瞬间,我们的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和啜泣,我回过头,我知道那是谁——吴老头的妻子,唐老太站在那里。
我腾开位置,让她走过来,和与她共处50年的丈夫道别。
神经内科的医生们面面相觑,悄声互问:“这是谁呀,怎么从来没见过?”
当然,他们当然没见过。
这是“湮没之主症”,太在乎爱的人,只要被自己最爱的人遗忘,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从吴老头忘记唐老太那天起,唐老太就消失了,归于湮没之中。因为,有些人活一世,只是为了在爱人的心上刻下记忆,他们活过的证据,都寄托在爱人脑海之中,爱人忘记,他们便不再存在。怎么说都可以,怎么说都让多情之人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所以,我才在最后时刻竭尽所能让吴老头回忆起他的妻子,让她可以重回人间继续余下的生命。我治的不是吴老头,而是他的妻子。
毕竟,被最爱的人永远地遗忘,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暖水瓶里的魔鬼
我是一个魔鬼,住在一只暖水瓶里。
我与其他同类没什么不同,不管是住在神灯里的,还是住在水瓶里的,我们都一样,我们都要等待那个打开瓶口的人,然后实现他的三个愿望。
等了很多年之后,我终于遇上了这么一个人。
当时,那只软木塞被轻轻地拔下,“啪”的一声,阳光照进来,晒在我的犄角上,我仰头看去,一个女孩正微张着嘴,俯视着我。
我出场的样子尽量不那么吓人,变成一团棉花糖一样的小精灵模样,用儿童节目主持人的语气向她作自我介绍。还好,她这个岁数的孩子都看过《阿拉丁神灯》,没看过《渔夫和魔鬼》,她很快就明白我是干什么的了。
“精灵,你能帮我实现愿望?”
“是的,不管什么愿望,除了创造生命和控制人的情感,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实现。不过,一共只有三次机会,你要想清楚。”
她昂起头看着我,伸出手摸我头上的犄角,“精灵都长你这个样子?”
“对,都这样。”
“看起来——”她似乎很懂行地点点头,“挺可怕的,像魔鬼。”
这已经是我最可爱的扮相了,“真是对不起。”
“我要说愿望了。”她高兴地拍手,身子跳起来,红色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咚”的一声。
“你说吧。”这样的小女孩,是要巨大的玩具熊,还是要全套的芭比娃娃,或者是一屋子的漂亮衣服,又或者是一大箱零食,全在于她的性格,是缺乏安全感的、爱美的,还是贪吃的,不会有其他的——
“你让我的数学老师死掉吧。”
“什么?”
“我的数学老师啊,是个阿姨,很烦的,我想她死,你办得到吗?”
她的双眼纯净得像两片湖,清澈见底,一眼就能看到水底的死尸,“你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吗?”
“明白呀,死就是这个人没了,没了多好,反正我不喜欢她。”
“可是,她是你的老师,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
“哎呀,你话好多呀。”她捂着耳朵晃脑袋,“你行不行啊,是你说的可以帮我实现愿望的,我又没有求你!”
“好好好,我帮你实现,明天她就死,满意了吧?”按行规办事就行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天使,她要杀人就帮她杀呗。
第二天,教室的电风扇掉下来,切掉了数学老师的头,断开的脖子就像被车撞坏的消防栓,高压冲击出的血液射向天花板,如同喷泉。
我不知道她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因为她很久都没有再来找我,剩下的两个愿望就像长在背上怎么也挠不到的两个疙瘩,没日没夜地折磨着我。
直到七年之后,她又拧开软木塞,我钻出暖水瓶,扩张身躯,飘浮在半空中,等着她的吩咐。
她已经长大了,一头齐肩长发,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带着轻视的笑容。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这次又要我杀人吗?”
“哎哟,你别把我说得那么凶残嘛,我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妇,哪能动不动就杀人?”她还是喜欢穿红皮鞋,配上白色的袜子,就像染血的牙齿。
“好吧,那这次的愿望是什么?”
“你会整容吗?”
这比杀人简单多了,“没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那你把我的相貌整成这个样子。”她递过来一张照片,“不要一模一样,七八分像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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