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他在哪儿?”我问医生。
医生没有立即回答我,他拿出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写完后递过来:“你照着我的方法去做,应该可以再见到他。”
字迹一如他的同行们那样潦草,我努力辨认了一会儿,然后觉得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你要我每天早起调钟的时间?”
“对,每天调,一天都不能中断,而且,要严格按照我指定的时间点和频率。”
“你到底是医生还是算命先生?”我也顾不得这句话是不是无礼了。
他一笑:“很多人都这么问,你就当我是算命先生吧!因为,我马上要说的一句话特别像算命先生。”
“你要说什么?”
他身子凑过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照我的方法去做,时间也许会很长,长得你无法忍受,长得让你怨恨上天,但只要你肯相信我,就一定会再见到他。”
这是个神经病,我在心里做出评价。
从医生那儿回来的第二天,虽然没有设置闹钟,我还是在早上7点30分醒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起得这么早了,自从丈夫消失之后,似乎也没有早起做饭的必要了。所以,身体竟突然恢复以往的习惯,也让我怀疑是否潜意识里其实信了医生的鬼话。
那好吧,我站上凳子,取下墙上的挂钟,盯着钟面,等待医生指定的时间——7点50分。
说起来,这只钟还是结婚前一天才挑好的,商场里似乎就只有那种很土气的钟,不是金灿灿如同暴发户的样子,就是各种装饰的乱炖,还是丈夫最后跑了很远的地方才选到合适的。
快了,还有一分钟就要到7点50分了,捏着旋钮的手指竟然紧张得微微颤抖,额头满是汗水,我还真是没用。
秒针指向了12!7∶50∶00!我轻轻扭动旋钮,把秒针往回调了1秒,“咔嗒”,秒针发出清脆的声响,7∶49∶59,呼,刚刚好。
我扫视整个房间,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出现。
这有什么意义呢?
自那以后,除了每天早上起床把钟调慢1秒之外,我的生活与往常——失去丈夫之后的往常——并无任何区别:翻出他的衬衫一件一件地熨烫,一件一件地折叠;在被我戏称为“寡妇群”的聊天室里与那些同样失去丈夫的女人们聊天;参加父亲给我报的职业课程,准备重新回到职场挣钱养活自己;下课后经过我们常去的公园,在长椅上坐着看日落,趁无人注意的时候哭一会儿;做他喜欢吃的菜,放上两双筷子,把两只碗里的饭都吃光,并代他谢谢自己的厨艺;睡觉时枕在他的枕头上,他的味道还残留在上面,一天天淡去。
我想梦到他,却一次都没有。
我想生活有些改变,却一点都没有。
我确定已经过去了23天,因为我已经把时钟调慢了23秒,23次“咔嗒”,当别人家的钟是7∶50∶00时,我手中的钟却是7∶49∶37。
我打电话要求医生告诉我答案,做这种傻事还要做到什么时候,坚持到何时才会看到结果?结果又是什么——除了搅乱我的生物钟之外?
医生只是强调一定要相信他,其余的,他一概不谈。
我讨厌这样的状态,明知道对方是个拿我寻开心的神经病,还要把剩下的全部希望交到他手里。
三个月过去了,生活终于起了变化,我在一间小公司做行政,有开明的上司和友好的同事,虽然回家经过公园时还是会忍不住鼻酸,但我相信,生活是在向着好的方向前进。
调时钟的事情我还在继续,一天都未停止,如今我的钟已经比别人的慢1分半了,还是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大概,我已经把它当成一个无聊的游戏了吧。
现在的我正坐在医生面前,脸上有了一点笑意,不再像之前那般木然,“医生,我可能要停止调钟了。”
医生两手交叉放在桌上,似乎也比之前自信了不少,“能说下原因吗?”
我说出一句烂俗的话:“我觉得,他也不想看到我每天这个样子。”
“你的意思是——”
我点点头:“嗯,我接受了,他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医生鼻子里哼了一声:“其实,这三个月我也没闲着,我计算了准确的时间,有了一个明确的结果,你再坚持一周如何?”
“医生,我很累了。”
“再坚持一周,一定会有转机。”他的口气容不得人拒绝。
一周其实只是把时钟调慢7秒,这7秒却漫长得有如隔世。
我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从见我的第一眼到爱上我,他用了7秒。我觉得他是说来哄我开心的,说不定还是从什么狗血电影里抄来的台词,恋爱中的人嘛,总是说些肉麻的话,听的人也会跟得了传染病一样信以为真。
所以,我也决定再等他7秒,权当是我们之间的告别。
第一天,把他的衣服全部装进箱子。
第二天,退出了吵闹的“寡妇群”。
第三天,通电话告诉父母我没事了,春节会回去看他们。
第四天,去了公园,看了最后一次日落。
第五天,学习新的料理,尝试曾经不怎么感兴趣的口味。
第六天,收起他的枕头,独自入眠。
第七天。
我想是最后一次了,我调慢秒针,“咔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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