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个小人物的心灵史_强婴【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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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人总是这样,当摸不着底的自由真的端到你面前的时候,你却开始想逃避自由了。钟处管牢我,我受不了,但李瑞说他不想管我、他又不是我爹妈的时候,我也会慌了手脚的。

  是啊,当你知道没人会来管你时,你也会陷入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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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一个中年女人走到我的办公室,她说她找林娜。林娜说,我不认识你啊。那女人对着林娜尖叫起来:狐狸精!

  接着,惊得目瞪口呆的我们就看见她俩的对骂。骂了半天,我们才慢慢明白,林娜被那个“小款爷”骗了,“小款爷”是有老婆的人。这不,老婆打上门来了。林娜也惊得目瞪口呆,她一边痛骂“小款爷”,一边应对那女人的粗话。林娜说:你给我出去,你再不走,我叫110了。林娜说:谁稀罕你的老公了,我把你的臭男人还给你!你给我好闭嘴了,你给我听着,回家好好看着他,省得他再出来骗人!你给我听着,你现在在这儿撤野逞什么能,我只要给你老公一个眼色,你连老婆都没得当!你给我出走!

  那个可怜的女人走了之后,可怜的林娜趴在桌上一声不吭一个下午。我们看着她不知所措,我们怎么劝啊?难道说“你傍错了人”?

  下班的时候,李瑞让我陪林娜回家。林娜推辞了半天,说,别管我,你们烦不烦人啊,我不会想不通的……

  但最后我还是送她回去。车到了城北一个小区,林娜说,你别进去了,我租的房子是三个女生合租的,我不愿意让人家知道这个笑话。

  我站在林荫下,看着她恍惚的模样,我说,那么我送你到你的楼下吧,好歹也算是知道整天在一个办公室里干活的同事住在哪,怎么在过日子。

  她突然哭了起来。她倾泄的泪水弄得我有些尴尬,许多路人在看我们,不知他们在想啥。

  我站着也不是走也不是,我看见旁边有一家面馆,就说,你饭还没吃呢,要不,我请你吃碗面再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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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家烟雾缭绕的面馆,她坐着,一只手抓着一把餐巾纸,把它们撕成一小朵一小朵。

  她盯着桌面,说,真不好意思,让你看了笑话。

  她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动不动就想哭,你刚才的那句话不知为什么就让我想哭,我每天在单位里进进出出,那些头儿有谁见了会多问一句——“小年轻,你住在哪,远不远啊,自己的房子还是租的?每个月哪点工资够不够付租房啊?”

  她说,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就不知为什么想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动不动就想哭。

  我赶紧劝她,别人问了怎么样,不问又怎么样,日子还不是自己过,只有自己才知道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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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愈蔫才能愈顶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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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别指望现在的头儿来问这些,他们自己也都烦着呢。

  她说,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女人在乎这些感觉,特别是有时候觉得这日子没着落的时候,就觉得该有人来管我们。

  我差点惊歪,我想她怎么和我一个傻样,前两天我对李瑞那句话起反应时,也是这么个傻样。

  我劝她,女人在乎感觉归在乎,但日子真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自己挺过来的,这是急不来的,我家的房子也是旧得不好意思让同事去玩。

  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你比我小了五六岁,但你的想法比我还老土,这年头谁还在指望头儿、指望单位来管自己的生活?

  她突然笑起来。她笑得让我觉得有些荒诞。她告诉我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她说:你们比我们幸运,我们这一代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读书的时候家里交了一大笔学费,掏尽了爹妈的积蓄;毕业了满大街都是大学生找工作多难啊;好不容易找了个工作又赶上取消福利分房,房价飞升;而你们那时单位有房分,不管暂时分不分得到,起码还有个盼头,而等到我们这一拨,都得自己去买啦,一幢房子都要七八十万哪,不吃不喝,干二三十年也买不起。别的没有不要紧,但房子总得要吧,房子就是家呀……

  按李瑞的授意,我原本想开导她的感情问题,但没想到我们一扯就扯到了房价现象。我劝她,哪有女孩考虑房子的?这都是男方考虑的事,找个有房的男朋友,就可以了。我这一说出口,想起今天下午的事,就觉得自己简直疯了。好在她没多想。

  在热气腾腾的面馆,我也知道自己开导她其实是白费口舌,因为她心里比我更明白“现在是否有人管我们”这事儿,她太明白了,所以才心急火燎地自己救自己了,所以就傍错了人。

  林娜下意识地挑起了一根面,它长长地拖在碗里,她摇晃着它,最后,把这一丝面放下,她叹了一口气,她告诉我:我这人从小就是劳碌命,要得到什么都不容易,不像和我同一年分进单位的陈芳菲。

  她说,陈芳菲她爹是市公安局的头头,我爹妈都是小镇工人,陈芳菲的事自然有人帮她张罗,而我,什么都要自己去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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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她送到她租房的楼下。她对我说了声BYE,就消失在这旧公寓的楼道里。楼道里灯影昏暗,我听着她的脚步声心想我们后面的这一代人会比我们来势更猛。

  我理解他们的生猛就像我理解他们的不易。我们之间虽然才仅仅隔了几年,但彼此成长于不同的语境。在我们读书的那会儿,上世纪八十年代校园理想主义对我们的浸染,多少会帮助我们消解掉一些物质在今天对我们的压力。而他们比我们晚了几年,他们跨进校园的那一天,正是物质主义带领人民狂飚的时代,他们从青春期就开始直接面对高学费、校园贫富差距、就业难、高房价……因而,在成长过程中他们比我们更受物质的挤压,他们有更多的焦虑,对欲望有更多不加掩饰的直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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