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有什么高见呢?
我只是忽然想到,少年时代所居住的那个大院里,有一株百年以上的大枣树,每到秋天,它的树枝上总是结满累累的大白枣。每年总有那么一天,院里孩子们集合起来,用竹竿打枣,那真是欢乐无比的时刻!大白枣噼里啪啦纷纷坠地,我们激动地把枣子捡到大笸箩里,然后分给各家,这其间当然也可以把拾到的大枣在衣袖上擦擦,立即品尝,哎,真是又甜又香!但是,那大枣树最高一根枝桠上的那几嘟噜大白枣,却总是无论如何也弄不下来。用最长的竹竿打,打不到;让最大胆的伙伴爬上树,坐到能经住身子的分杈处抱住有那枝杈的树干摇晃,也还是不奏效;让爬上树的伙伴再用递过去的竹竿打吧,身体重心难以掌握,几回险些出事,也就不敢再试。就这样,年年打枣,年年吃不到拔尖的枣。院里的老人们说,高处的果子最甜美,但那些最甜美的果子,我们竟总不能领略其味。也曾盼望秋末的西北风将那些高处最甜美的果子吹落在地,让我们白捡来吃,但西北风真刮来时,大家都躲在屋子里,再出来仰望时,那些大甜枣都没有了,俯视地下,也不见踪影,据说是地鼠及时地将它们搬进窝里当冬粮了。
对于高处的果子,不是像西方《伊索寓言》里那只狐狸一样,因为吃不到,便断言是酸的,而坚信"高处的果子最甜美",这是我们民族的美德之一。我想,中国男足的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也好比是"高处的果子",我们不能因为十几年里总未能尝到,便以"那是酸的,本不值得品尝"而成了没出息的狐狸,我们应该在下一个世纪初,想方设法去摘取那高处的甜果。回想少年时代,我们大院的孩子们其实还是没有竭尽全力,更没有发挥出全部智慧,否则,那大枣树高处甜果的滋味,早已成为我们成长过程里足资骄傲的记忆了!
这就是我能侃出的一点意思。愿人们能忘掉《5·19长镜头》那篇文章,而记住"高处的果子最甜美"的箴言。
20世纪末《财富》全球论坛上海会议的"90秒发言制",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进入21世纪的中国人,应当努力锻炼自己向他人、特别是向公众精炼地表达观点的能力。这首先就要求我们一定要有独特鲜明的观点,倘尚未形成一个独特鲜明的观点,那么,就不忙向他人、公众表达;待观点形成后,则在表达上要力求言简意赅,扫荡掉一切浮言赘语,开门见山,直指论题,不给"思维杂质"与"语言垃圾"任何储留的间隙;倘能使用具有个性的语言来表述,那就更精彩动听了!
笔者曾参加过某些访谈性的电视节目的拍摄。在摄影棚里,一个播出时不过才一刻钟的"版块",往往要录制一个小时以上。到那节目播出时,我在家中观看,会发现我所说的许多话,都被编导者剪掉了,留下来的,也就两三分钟,甚至于,加起来也不过90秒而已。我心里就不怎么高兴,辛辛苦苦去说了半天,怎么到头来只剩下这么一丢丢儿?当然,平心而论,有时编导者所删去的,确实可惜,而所留下的,又未必精彩。但在多数情况下,节目播出后,我便会接到熟人的电话,告诉我从电视里看到我了,有的还引用着我在电视节目里的某些论点,或表共鸣,或与我争论。这使我悟到,其实我所想借媒体表达的,90秒其实也就足够了,而在90秒里,一个人真是可以表达出一个完整而鲜明的观点。
在新世纪里,人们一定会逐步习惯"90秒发言制",这不仅是一个节约时间的问题,也是令新世纪的人际交往更有利于展示个性尊严,更具沟通快感美感的一种新文明的标志。
给你90秒,你试试,能否将你现在最想表达的意思和盘托出?
摘青果
画家老常在农村租了一个小院居住,我见他院门外有块高台,石砌帮沿,内中土肥,却只长着些野酸模什么的,遂问他何不种点正经花草?他说头年曾种了些向日葵,但不等花盘中籽粒饱满,便被一些孩子偷得徒剩秆叶。他频频叹息说,村里你迈进家家大门,里头的花草树木都很不错,然而在门外的公共区域,只能种些个高蹿而花果含混不能食用的树木。有几棵桃杏树长在巷子里,总是那青果子还只比蚕豆略大,便不断有人去采摘,低处的糟塌完了,高处的够不着,便抱着树干狂摇,所以这些树木都呈现一种半死不活的模样。我听他讲毁青果的多是些村中少年,便问村中大人们为何不好好教育,立下一个爱惜共用区花草树木的规矩?他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一度大家都挺穷,吃不大饱吧,所以见了树上挂果,等不得长熟,还是青豆般模样便恨不能将其塞入嘴中;还有便是,这些年虽没人吃不饱了,孩子们甚至同城里的娇宝贝们一样,还时常能买零食吃,可是出于一种潜移默化的陋习吧,见到树上挂有青果,便止不住那摇将下来将其占有的欲望。
在村里漫步时,我寻思:这潜移默化的陋习,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思维定式?因为不是自己家的,便可以随意占有?既然想占有,何不等到那青果变熟,再加享用?也许是认为自己固然可以待其熟了再摘,可是别的人可能会摘在前头,所以到头来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摘拾的只是青涩的生果,吃到嘴里哪有什么好味,却为何还要将其占有?或者也并不真吃,只是捞到手中,"我有了",不过是得到那么一个短暂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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