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去了什刹海边的宋庆龄故居,那里曾经是清代大词人纳兰性德的家。我们希望找到一点关于纳兰的遗迹,但是除去一个小小的碑石,别的什么都没有留下。而他痛苦的爱情和不幸的早逝,却勾起了我们的伤感。
纳兰性德的妻子卢氏早亡,他终日悲伤乃至身心憔悴,不久也随妻子离开了人世。我们在走廊的墙壁上,看见了书法家抄录的《蝶恋花》。那是纳兰最好的一首词,其真挚与沉痛之处,完全可以跟苏东坡《江城子》中的"十年生死两茫茫"相比--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是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那一个小小的园子,没有什么游人。我们却流连了整整一天。别人以为我们是来看宋庆龄的遗物,谁知我们却是来吊唁可怜的纳兰。
我还梦见在我们的小屋里,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你的名字,然后伸出手去拥抱你。你像小猫一样蜷缩在我的胸膛上。最初,你的肌肤是冰冷的,我慢慢地将它暖和。我是火,你是冰,火能够融化冰。渐渐地,我们的身体都变得像火一样滚烫。你侧着身体,背对着我,翻看着我小时候的照片。你那像缎子一样光滑的后背上,有一粒小小的胭脂痣。我用舌尖轻轻地去舔它。因为痒,你的雪白的肩轻轻地动了两下。
我梦见你穿着的粉红色的衬衣和白色的长裙,那是"淑女屋"的样式。像一个高中生。你的长发已经长到了腰间,有风徐徐吹来,把它吹拂到了我的脸上。头发里有桂花淡雅的香味。你好像要在风中缓缓飘走。于是,我悄悄地把你的一缕头发丝含在嘴里。
今天早上,我在看帕斯捷尔纳克和茨维塔耶娃的书信集。
诗人与诗人之间,总是会不断地摩擦出感情的火花来。在帕斯捷尔纳克给茨维塔耶娃的第一封情书中,有两段恰恰是我此时此刻想写给你的话,他描写的也是自己美妙的梦境,我抄给你读读--
"我在一个幸福、透明、无边的梦中见到了你。与我寻常的梦不同,这个梦年轻、平静,毫不困难地转化为梦想。这几日均是如此。这对我与你均是幸福的一日。我梦见城里的初夏,一家明亮的、不错的、没有臭虫和摆设的旅馆,或许,类似我曾在其中工作过的一个私宅。那儿,在楼下,恰好有那样的长廊。人们告诉我,有人会对我提问的。我觉得这是你,带着这一感觉,我轻松地沿着光影摇曳的楼梯护栏奔跑,顺着楼梯飞快地跑下。果然,在那仿佛是条小路的地方,在那并非突然来临、而是带着羽翼、坚定地弥漫开来的薄雾之中,你正实实在在站立着,犹如我之奔向你。你是何许人?是一个飞逝的容貌,它能在情感的转折瞬间使你手中的女人大得与人的身材不相适应,似乎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方为所有曾在你头顶上飘浮的云朵所美化的天空。但这是你魅力的遗迹。"
诗人们的爱情像暴风雨一样,帕斯捷尔纳克在爱妻子的同时,也会爱上初次见面的茨维塔耶娃,并称之为"生活的姐妹"和"唯一的天空"。在我们这样的凡人看来,这样做是不可思议的。
我信仰那种一一对应的爱情,古典而有点刻板,坚贞而有点固执。
你在信中谈到老板们,我很少跟这类人接触。但我早就知道,老板们就像榨汁机一样,恨不得将员工像一只水果一样,榨出所有的果汁来。所以,我才反复告诫你,工作的时候要悠着一点。
永远爱你的廷生
两千年五月十三日
四、宁萱的信
廷生,我亲爱的人儿:
你不要担心我。我回到扬州以后,吃得好、睡得香,工作也愉快。
原来,由于工作的压力,我经常失眠,有时还不得不服用安眠药来让自己入睡。自从认识你以后,我的心灵进入一种宁静而充实的状态,就再也没有发生失眠的情况、也再不用吃安眠药了。我经常是一觉就睡到天亮,在梦中有你最甜蜜的吻和最温柔的安慰。
我在北京找到了最好的药方--那就是你。
我一想起世界上还有你怜爱我,我那颗曾经惶惑的心就安定下来了。同事们都说,这些天来,我的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他们问我是一定有什么原因,我却不告诉他们。
我不会废寝忘食地给资本家干活,在"偷懒"这一招上,我比你要聪明得多。你是一个实心眼的人,而我却是一只有七窍的"兔子"。
我知道,我现在从事的,仅仅是谋取基本物质资料的"职业",而不是能够在其中体验到创造的快乐的"事业"。既然是"职业",便于我如过眼烟云,我从不引以为豪,也自信招之即来,弃之何惜?
不久以后,我将到北京来跟你一起生活。那时,我照样会去寻找类似的一份"职业"--我仅仅是用它来获取相应的物质报酬。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也就让你能够安心地写作,不必受到外物的牵累。我愿意以我的工作来来养你。俗话说,一流的男人靠老婆,说的真对!
将来,到了我们能够彻底摆脱物质匮乏的那一天,我也会跟你一样,回到书斋里写我自己的文字--并且,我要与你比试,看谁写得更好、看看谁的文字更有魅力。我已经想好了一部长篇小说的提纲,那将是一篇超越张爱玲的小说,你不要认为我是在吹牛,总有一天你会看到并大吃一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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