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把女人扶起来,温和地对她说:"你的罪赦免了。你的信仰救了你。平平安安回家去吧。"
她走了,不久她又返回来跟从他。她从抹大拿来到他身边,是被一种新的然而又含混难解的渴望驱使而来。这个陌生人温柔和蔼地对她说话时,她忍不住眼泪直流。
在此之前,有谁这样和声和气地对她说过话?除非是那些被瞬间的欲望攫住、要占有她身体的人。
但是,耶稣把她从卑微屈辱中升了起来,帮助她医治心里的苦痛。
从此,她就一直跟着他传道,在他使命的全过程中,她敏锐聪慧,比起其他的跟随者来,她能从他身上发现他们发现不了的力量。她比他的门徒中任何一个更能理解他。
这也就是为什么,最终,当他所有的门徒都逃走了,抹大拿的马利亚还站在十字架下,并且第一个梦到耶稣复活,使他不朽。
亲爱的廷生,我们每个人,谁又能够说自己比这个抹大拿的马利亚更纯洁、更高贵呢?我们不也常常深陷在泥潭之中不能自拔吗?我们在洋洋得意地鄙视马利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否做过比她更加可耻的事情?
我们对罪恶无比痛恨,正是因为自己也沾染了罪恶;我们对光明无比向往,正是因为自己曾经在黑暗中摸索。
我们并没有外在于罪恶与黑暗。
你案头的灯光又点亮了吧?我想念着你那间稻香园的小屋。我愿意弃广厦千万而寻一温暖的怀抱,即使豪华如五星级酒店,没有爱与情义,没有相抉相助,也不过是我眼中的水泥加地毯!
廷生,我亲爱的人,我马上就要变成一个赤足的"灰姑娘"了,丢掉眩目的水晶鞋,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小赖皮般地跟着你。
哪怕千里万里,哪怕流放牢狱,只要有你,有你的爱,有信仰,有善良,我觉得我就是最富足的人了,可以傲视巨贾亲王呢!
夜黑了,我的灯亮了。
你来了,我的爱醒了。
爱着你的小萱儿
两千年五月二十日
五、廷生的信
亲爱的小萱儿:
要是我的童年时代就有你这个"灰姑娘"陪伴,我会有更多甜美的回忆。想象着两个牵着手的小孩,我就情不自禁地微笑了。
我的童年,一半的时间跟外公外婆一起住,一半的时间跟父母一起住。
那时,父母在川西的一个煤矿工作。父亲大学毕业之后,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这是他们那一代人所共有的意愿。于是,他被分配到大渡河边的一个煤矿从事施工设计工作。这个煤矿名叫"新华矿山",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我猜想全国各地一定有好几十个叫这个名字的煤矿。后来,母亲也调了过去。
由于矿源逐渐枯竭,"新华煤矿"在九十年代初就停产了。前两年,曾经有一次,我路过那里,从车窗向外望出去,到处是凄凄的荒草、颓败的房舍。仿佛那是一片史前的化石。我再也找不到童年的梦幻了。
于是,我只好彻底地求助于记忆。
小时候,我曾经跟随父亲到几百米深的矿井下。那是一段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隧道,瓦斯灯一路通明。沿途,父亲会遇到许多满脸黝黑的矿工,他们都亲切地跟他打招呼,然后伸出黑黝黝的手来摸我雪白的脸蛋。
我继承了母亲和外婆皮肤的特征,皮肤像雪一样白、像玉一样嫩。小时候,人们凭借我的肤色来判断,常常以为我是一个女孩。我那雪白的皮肤,在矿井下面,被闪亮的瓦斯灯一照射,几乎是透明的。难怪那些寂寞的叔叔们都想来摸一摸,他们似乎以为我是一个玩具呢。
被他们这个摸一下、那个摸一下,我的脸便成了一个大花脸。回家的时候,母亲很心疼,埋怨父亲半天,隔了很久都不让父亲再带我下井。
而我呢,却不理解母亲对我的心疼,一心想着再次下井去。孩子总是喜欢另一个神秘的世界。
井下,在像煤一样沉重厚实的寂寞中,矿工们经常放开嗓子唱歌,他们的声音粗野而高亢。有时候,没有歌词,只有简单的调子。由于处在坑道之中,空气不太流通,他们的歌声也显得更加浑浊,回音也更加悠长。那是人间最美好的音乐。
父亲大部分时候都会深入到井下去,亲自指挥工人们施工,他虽然是大学生,但跟大字不识的工人们非常亲密,就像兄弟一样。
下井的机会毕竟不多,更多时候,父母都上班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玩。
所谓的"家",就是煤矿刚刚修建的一大排背后靠着山岩的简易平房中的一间。父亲在屋子后面靠着山岩搭建了一个小棚子,暂且充当厨房。煮饭用的燃料,就是那些挑选剩下的、成色不好的煤块。那些煤块燃烧的时候,经常冒出浓浓的烟雾来,熏得一家三口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个不停。
这样的家,并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屋子里可以捉到蟋蟀之类的小虫子,有时,它们就在房间的角落里鸣叫,我爬到床下寻找半天也找不到。外面,有一大排挺拔的大树,树干上时常出现啄木鸟,啄木鸟会在树干上啄出一首首轻快明朗的曲子来。蟋蟀、啄木鸟还有青蛙,它们组成了一场特殊的"家庭音乐会"。夏天的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门口快活地倾听着这美妙的天籁。
52书库推荐浏览: 余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