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草_余杰【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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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起小刀,毅然割开自己的手腕。她忍住疼痛,她的心已经死寂,肉体的疼痛算不了什么。

  鲜血涌了出来,像一眼汩汩的泉水。鲜血与浴缸里的温水融合在一起。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剩下的便是父母回家时的惊叫,以及呼啸而来的警车。

  然后,便有了我此时此刻见到了这一幕--伤心欲绝的父母到系里讨"说法"来了。这一行为虽然不可能唤回女儿,但这是父母减轻痛苦的唯一方式。

  女孩看了太多的小说。她选择了一种浪漫的死亡方法。她遭遇到了残酷的爱情,她只好用生命来报复。我们可以不理解她,但除了她的亲人以外也没有权力指责她。

  爱情如山峰,人就像登山者。

  这座表面宁静的校园里,其实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每个人都掌握着进攻的主动权。即使是一个没有一兵一卒的将军,最后还可以对准自己的头颅开枪。这一枪就是将军最后一次伟大的进攻。

  我不想从道德伦理的角度谴责那个老师,许多人已经那样做了。他与我想要谈论的"爱情"无关,他不值得我浪费笔墨。

  我想谈那位小师妹。她与我同处一个校园、一个系。我也许没有见过她,也许见过--在哪位教授的课堂上擦肩而过。我能够体味到她的执著和决绝,虽然她身边的女孩们都会嘲笑她"太傻"。

  九十年代是一个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全面胜利的年代。九十年代的信仰只有一个字:钱。在我们这个没有上帝的国度里,金钱成了上帝。这是一种可怕的"伪信仰"。

  那些人,他们会为《泰坦尼克号》中虚假空洞的爱情而流泪,却不会怜悯身边朋友惨烈的悲剧。他们的爱情写在纸上,印在电影屏幕上,吟唱在流行歌曲中。他们会对身边的叛经离道者和真情至爱者自始至终地持以冷漠与嘲笑,因为叛经离道者和真情至爱者破坏了他们已经相互默契的"游戏规则",并将他们置于一种难堪的境地。他们的"自尊"是不容伤害的,在现实生活中,他们要维持这样一种不温不火的"度"。归根到底,他们其实不相信爱情。

  而我,始终相信有爱情的存在。

  所以,我为那个女孩而哀痛,她像一个美丽的瓷器一样破碎了。

  破碎了,便不再流泪;破碎了,便不再疼痛。

  词人元好问叹息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是千古的疑问,任科技如何发达、政教如何昌明,人类还是无法解决。宁萱,你的身边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

  明天,我要把我的其他几本书寄给你。虽然每一本书里都有那么多让我不满意的地方,但我还是想让你读到我的每一篇文字。我想,我的最好的作品,应该永远是"下一本"书。

  你只看过我的第一本书,它仅仅是我的思想和生活的一小部分--到了今天,许多观点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希望你能够了解到我更多的想法,我更希望获得你尖锐而锋利的批评。

  直觉告诉我,你对我的批评会毫不留情面,会切中肯綮。你会是我的一名"畏友"。

  在如同白驹过隙的一生中,"畏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廷生

  一九九九年七月八日

  二、宁萱的信

  廷生:

  我刚刚从一个与现代文明隔绝的地方回来,从死亡的边缘回来。

  你的两封信都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原谅我没有告诉你我的行程。因为在启程前,我就决定不告诉任何人,包括爸爸妈妈在内。

  我去了一趟西藏。不是坐飞机去的,而是跟探险队的朋友一起开车去的。我们从青海进入西藏,专门挑险路走。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好几次千钧一发的险情。就连那些常年登山和探险的壮汉,在生死一线牵的时刻都吓得魂飞魄散,人人都以为真的回不来了。

  然而,即使在最危险的时刻,在那泥石流向车队涌来的时刻,在不远处的雪山崩塌的时刻,我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别人都惊叹:你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定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真是不可思议。

  其实,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起了你,我远方的知音--你在干什么呢?在图书馆里"视通万里,思接千载"吗?

  我去西藏不是为了看风光、不是为了赶时髦,而是为了寻找信仰、为了体验死亡。我想看看西藏那些有信仰的农民是怎样生活的,我想看看他们的笑容和眼泪。我甚至想跟他们一样,高高兴兴地葬身在那冰川之上。

  记得你写过一篇《徐志摩:我想飞》的文章,我很受感动。徐志摩想飞,他终于让自己的灵魂飞翔在天空中,他终于不再受到世俗的牵累和羁绊了。他离开的那一瞬间,快乐一定多于恐惧。

  我不想飞,我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呆着,尝试着过一过那种没有遭到污染、没有受到腐蚀的生活。我只想重新定义"健康"、"幸福"和"充实"。

  在去西藏之前,我写下了一段潦草的文字。本来是想万一我回不来了,给亲人们看的。现在,既然我又回来了,我想把它烧掉。它代表着我那段阴晦的生命,幸好都已经成为过去。

  在烧掉之前看,我抄几段给你:

  我想要去西藏,吃苦受累也要去西藏。

  今年,我二十四岁,我从大学毕业已经三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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