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之间,似乎联结着一部可视的网络电话--你在做什么,我能够感觉到;我在做什么,你也能够感觉到。每时每刻。我们在对方的眼里是透明的,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的秘密与隐私。
你给我写第一封信的时间和你给我打第一个电话的时间,都不是普通的时刻。仅仅用偶然因素来解释,是解释不通的。
然后,又是很突然的第一次见面。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
我自己呢,也从自己修筑的蜗牛壳里慢慢地爬出来。宁静了好几年的心,又变得不宁静了。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我以前的那种宁静是刻意为之的,是压抑而成的。
前几个月,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朋友看见我还是独自一人,便热心地表示要介绍漂亮的女孩给我认识,鼓励我去追。我淡然一笑,回答他说,我已经很疲倦了,没有力气去"追"女孩子了。我现在的策略是"守株待兔"。
果然,我等来了你。
宁萱,你愿意让我牵着你的手吗?
廷生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八日
六、宁萱的信
廷生:
我没有你的一张照片,却天天都在想着你的模样,想我们相见的那几个小时中的每一个细节。你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我的生命,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这颗不轻易接纳别人的心,为什么单单对你不设防呢?
我想飞过千山万水来看你,我还想在你的小屋里整天读书。
在离开你的日子里,我时时感到六神无主。想象着与你的重逢,心里又充满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复杂心情。洛扎诺夫说:"爱意味着'没有你我不行','没有你我难受','没有你我寂寞'。这是外在的描写,但也是最精确的。爱决不是火(像人们比喻的那样),爱是空气。没有它,就没有呼吸;而有了它,'呼吸顺畅'。就这样。"我喜欢这种最浅白、也最深刻的描述。这也正是我此刻的心情。
你是值得我一生寄托的人吗?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你的小屋里说的话吗--"假如哪天我失业了,我就来投奔你,来给你当秘书。"那时,你为什么不明确地给我一个回答呢?
送给你一首新写的诗歌--《艾略特之妻》。这首诗歌写得很悲哀,因为艾略特与薇薇尼的婚姻本身就是一个悲剧;而我,希望我们的相遇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情人在烦恼中入睡
而我不能安慰他
疯人院等待着
黑铁的手臂冰凉无际
爱情毋庸置疑
但是月亮太冷了
我必须裹紧披肩回向门廊
枯叶的美丽过于安静
荒原是沸腾的
我已经看不到
他在轰隆的私语声中
徐徐下降
而我却走得太远
像两只火狐一样悲鸣
当大雪掩盖了先行者的足迹
我如此爱着
但却是不够的
亲吻触摸拥抱欢笑和欲念
都是不够的因为
情人不愿与我一同疯狂
谁将被人忘却
谁将永远被传诵
谁将固执地回向家园
谁创造了世界
却无力居住其间
漆黑的闪光的阳台
我不再虚构痛哭和惊诧
我和我的爱情
将在熊熊炉火前相对余生
做诗人的妻子、做作家的妻子,首先需要的是付出--付出爱、付出真诚、付出泪水和忧伤。并且,实际将要付出的真诚、泪水和忧伤的份量,将是许多女性最初设想的若干倍。
所以,艾略特的妻子薇薇尼疯了。在艾略特的笔下,薇薇尼被形容成一个"变化多端、令人毛骨悚然的涂脂抹粉的幽灵"。忍受不了丈夫长达十八年的冷酷无情,这个可怜的女子在疯人院里结束了她的生命。过去,艾略特和他的作家朋友们,都把薇薇尼描述成一个弱智的、古怪的、难以相处的女人。而在最近出版的一本英文传记中,薇薇尼终于展露出她更真实的一面来,她让人怜悯、让人同情,《荒原》中的许多诗篇,都是她帮助艾略特完成的。
即使丈夫本身不是性格怪癖的人,但是他们作家和诗人的身份,却常常带给家庭动荡不安的、贫困潦倒的生活。妻子们能不能承受呢?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中途都无奈地放弃了妻子的身份,如王映霞之于郁达夫,胡茵梦之于李敖。
而我不会放弃。一旦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将一辈子无怨无悔。古人说过:"举世无英雄,谁与言奇事?举世无任侠,谁与言情死?"穷苦、困窘不可怕,可怕的是凡庸与卑琐。假如生活在一个平庸而无趣的时代,生命的意义也就缥缈不可知。
王小波的死,让我难过了好久。我的床头一直放着王小波的随笔集《沉默的大多数》,书中王小波那高大的身影和疲惫的神态,让我每看一眼都感到难受。
还好,我又遇到了你,如同一艘快要倾覆的小船遇到了一个温馨的港湾。
你的心灵,能不能宽容我呢?
你的胸膛,能不能接纳我呢?
宁萱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四日
七、廷生的信
宁萱:
一颗星子在寻找着另一颗星子,因为在茫茫的天宇之中,每颗星子都是孤独的。
一颗星子在寻找着另一颗星子,用它们的光芒,也用它们的生命。它们要是不发光,它们将永生。它们发了光,它们也许将在瞬间之内湮没。但是,为了寻找另一颗星子,它们还是要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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