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再跟家里打个电话吧,你这样在外面漂着也不是办法,回家可能好一些,起码有个住的地方。”我不忍心看谭东错失这个机会,把手机再次递给他。
“哎呀不打了。浪费钱的,没用!”谭东没有再打的意思,仍然低着头。偶尔把头抬起来,随即又沉重地埋下去。直觉告诉我,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真如小曹说的那样,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回去,刚才的通话只是给了他一次聊慰乡音乡人的机会。
阳光已经不见踪影,路上开始刮起阴冷的风。毕竟是深秋,阳光一旦褪去,寒意的黄昏便大面积袭来。谭东站起身拎起一旁的布袋,扛在肩上说:“时候不早了,我找地方转转去。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吧。”说完自顾自地走开了,留给我们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适才说的请我们晚上喝酒的承诺,也化作了一时兴起的闲聊,或许他根本就已经忘记了。
我和小曹面面相觑,又开始商量起晚上的行程。小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忍不住狠狠地骂一句:“神经病!这个人以后我们不要再理他。”我倒觉得我们有些对不住谭东,不该当着他的面撕破他藏在内心的真实的想法,他已经够虚弱的了,我们还让他难堪。或者是刚才与“家”的联络不经意间捅到他神经中某些感伤的部分,通完电话的他像换了一个人,一直在沉默地遐想着什么。可以肯定,今天晚上他一定又会喝不少的酒,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偷偷地落泪。然后一觉醒来模糊一切,为清早到来的阳光而兴奋,继续每天大致相同的捡垃圾、卖垃圾生活。这个柳州的36岁的青年,还会这样地在外漂流多久?他明明是流着泪想家,为什么机会来了却又轻易地把它放掉?
想不懂的柳州谭东。
第三章 “聋哑”婆婆和她的小孙女
1、夜逛步行街
——他们虽寄居在城里,却生活在城市的边缘。他们只能用感官去感受,而无法真正享受到城市里的文明与繁荣。
——天!讨钱的“聋哑”老婆婆却开口喊出了话!
——每天能讨30元到80元钱,一个月平均下来竟有一两千元的收入。
——童年的乞丐经历,会在小姑娘长大以后的生活里留下怎样的烙印?
夜逛步行街
已经看不到谭东的身影,接下来我们该去何方?
小曹提出带我去看夜晚的汉口。自从上次从汉口航空路“搬”回武昌后,小曹就再也没去过汉口了。汉口的夜晚比武昌要繁华得多,小曹说,汉口的夜市上有很多乞丐,而武昌的乞丐大多天一擦黑就休息了。
我们决定坐轮渡去汉口。码头就在附近。约下午6时,我们从武昌中华路码头上船,十几分钟后便抵达长江彼岸的武汉关码头。走出码头,迎面就是汉口赫赫有名的商业步行街——江汉路。
入夜的江汉路霓虹闪烁、人群熙攘,一派热闹景象。两旁鳞次栉比的商店装饰精美,物品琳琅满目。每家店堂里都灯火通明,从里面飘出或古典或高亢、或轻柔或激越的各式音乐。进进出出的顾客也多打扮入时,穿着典雅。在夜色光澜的映衬下,周围的一切恍若仙街幻市。
我和小曹——两个乞丐走在这条闻名全国的时尚购物街上,显得是那么的不和谐。要在平时,作为一个平常市民,我可以很舒适、很惬意地在这条街上徜徉,在各家店堂间自如地穿梭、选购。而这一刻,当我一身丐相走在这条街上的时候,我感觉一种叫胆怯的东西包围着我,商店里那些惹人眼馋的物品虽然近在咫尺,却又犹若远在天涯——与我和小曹隔着一道充满压力的墙,而我们完全失却了一个消费者所拥有的信心和勇气,去穿过这堵看不见的墙。这种心态的落差使我认识到,什么叫乞丐。他们虽然寄居在城里,但却生活在城市的边缘。他们只能用感官去感受,而无法真正享受到城市里的文明与繁荣。
“这是个有钱人来的地方!”小曹说了一句。在他的眼里,平常人都是“有钱人”。“那你喜不喜欢这里?”我问。“喜欢。我以前在汉口的时候没事就到这里来玩,但不敢在这里讨钱,这里管得很严。”
在步行街上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小时。我和小曹的肚子都有些饿了。我决定请小曹去吃点东西。
我们拐进一条小巷,在一家不起眼的湖南米粉店里坐下,每人叫了一碗牛肉粉,外加一个卤鸡蛋。坐在店里的小曹又显出很不自在的样子,一脸慌慌神。我知道,这是小曹惯有的恐惧症——一直是在地上、垃圾筒里捡着吃,进了餐馆吃正经饭反而会不习惯、浑身紧张。以前带他到餐馆吃东西都这样。牛肉粉端上来,小曹半晌不敢动筷子,只看着我吃。我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吃!”他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出了餐馆,已是晚上9点钟。走在夜色的街道上,秋风夹杂着寒意阵阵袭来。重新来到江汉路上,依然人声鼎沸、灯火明亮。我和小曹继续前行,很快便到了一个大的十字路口,路口矗立着一座规模不大的人行天桥。小曹说,夜晚出来讨钱的的乞丐基本上都集中在天桥周围。
天桥上的乞讨者
这里果然是一个乞丐的天堂。不大的人行天桥上,我们就看到了四个乞丐。
北边的台阶入口处,一个头发凌乱、身着红色T恤、约十一二岁的残疾女孩,“蹲”在地上,高举一个大大的铁罐,向每一个经过的人讨着钱。我不知该如何用笔墨来描述她的样子。她瘦小,远远一看似乎只有半个身子,腰部以下是一块垫在地上的厚厚的皮垫子,看不到下肢,像是“蹲”在上面。走近一看,才知她的一条腿蜷在皮垫子里,另一条腿竟赤裸着被一绺布条绑在背后,高高地翘向空中。女孩的样子令人生怜,她以肘为脚,在地上不停地移动着,把铁罐伸向每一个路人,并不停地用粗哑的声音喊着“叔叔好”、“阿姨好”、“哥哥好”、“姐姐好”。尽管如此,来来往往的人流似乎对她已熟视无睹,许多行人甚至避而远之。“她是佝偻病。”一旁的小曹对我说,“比我可怜多了!”“她的腿是故意那么绑着的,那是她讨钱的招术。”小曹又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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