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时许,我被沿街的寒风和早起路人的嘈杂声惊醒。我蜷缩着身子,努力用被单去压盖弥散在躯体间仅有的一点温暖。天在蒙蒙中开始泛白,发黄的路灯也渐渐褪去雾笼下的一点点光圈。又一阵寒风扫过我的脸,侵袭着我的鼻孔和眼睛,让我颤栗,欲睡不能。我睁开眼,看着周围熟睡的三个乞丐,他们的姿势宁静而安详。这是属于他们的一个平常的清晨,对于我却是第一次。我开始用乞丐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突然觉得,像普通人一样活着就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偶尔,三两个路人厚重的身影和匆匆的脚步经过我们,他们的眼光看着他们正走的路,而无暇顾及在这个普通的清晨,躺在路边角落里的这四个普通的乞丐。
街道上的嘈杂声越来越多,有晨起锻炼的老人和小伙子跑步的声音,有做早点买卖的生意人推着货车的声音,还有赶着上班的人们的清亮的咳嗽声。我已经睡意全无,想坐起身来,但又觉得眼睛有一种睡眠不足的酸胀感。微微地探起上半身,一阵彻骨的寒冷让我不能抵挡,索性又把脑袋缩进床单,睁着眼睛等待其他三人起床时刻的到来。
流浪的第一夜!流浪的第一个凌晨!我想它应该可以让我终生铭记。那一夜,我用自己的身体品尝到一名乞丐的艰辛与苦涩。或许,对小曹、“猴子”们而言,这种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生活已成习惯,并在习惯中麻木了个中苦难况味。但我依然认为那是一种人生的不幸:人来到世间,偌大的土地上,居然连一个固定的、可以挡风遮雨的栖息之所都没有,不是巨大的悲凉吗?
好不容易又挨了一个钟点,“猴子”在那边喊出骂人的声音,是在催促另外一个流浪汉起“床”。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附近几家门面传出了拉卷帘门的刺耳响声。我和小曹钻出床单,挺起上身,揉着惺忪睡眼,打量着这个已经到来的新一天的清晨。
我和小曹收拾好行李,正欲离去。“喂——”后面传来声音,我们扭头,是那个刚起床的流浪汉。昨天夜里他一直蒙头大睡,我们这才看清那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伙子,20岁出头的样子,头发有些蓬乱。他立着腰站在那里,用手指着从航空路口到同济医大门前的范围说:“你们两个是新来的吧,懂不懂这里的规矩?告诉你们,这一片不许你们捡渣子,这是我和老大的范围。要捡渣子到别的地方去,懂了没有?”
我们两个连说知道知道,不捡就是了。“猴子”在一旁开腔了,说:“你们别怕,这里我说了算。你们晚上可以回这里来睡,要愿意在这一片捡渣子也可以捡,不过不能让你们白捡,要守这里的规矩。”
我们问还有什么规矩?“猴子”冲旁边那小伙头一甩说:“你去,告诉他们规矩。”那小伙忙趿着鞋跑过来,说:“我们老大看你俩蛮老实,批准你们在这儿混饭吃,但记住,每个星期要孝敬老大一包烟,每个月要请老大吃一次荤!”
“什么烟?有没有要求?吃荤,是不是要上馆子?”
那小伙子扑哧一笑,说:“这烟嘛,有钱就买贵的,没钱买便宜的也行,我们老大不挑。吃荤嘛,可不是指上馆子”小伙子突然压低声音,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神情诡秘地说,“就是打炮,玩女人,懂了吗?”
我们摇头,表示不懂。那小伙子进一步解释:“就是你们出钱,叫我们老大去玩一次女人。还不懂?”
小曹说:“我们自己都没女人,上哪儿去弄女人来呀?”那小伙子有些不耐烦了,说:“女人不用你们操心,你们每月交些钱来孝敬老大就是了!”说完,一脸嬉皮相地挥手让我们走了。
5、“猴子”嫖妓
汉口航空路成了我和小曹流浪最初的“根据地”。白天,小曹就在这一带捡渣子、讨饭吃。我则四处游走,寻访流居在这一带的流浪汉和乞丐们。途中,见到被人扔弃在地上、垃圾箱里的矿泉水瓶、易拉罐、塑料碗之类的东西,我会捡起来放进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等着傍晚交给小曹去卖钱。但对那些还残剩有饭菜的盒饭、被人丢弃的蛋糕之类的食品,我实在是没有勇气把它们捡起来,像小曹那样津津有味地去品尝,40多天来一直如此。我可以和乞丐朋友们一起睡,一起去讨要,但实在没办法享受他们所认可的“美食”。我的食物基本上是花钱在路边的小餐馆里解决的,流浪的生活打破了我原有的生物钟,饮食也变得没有规律,基本上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就去吃一点。正是不能同吃的原因,40多天来,我始终没能做到一个纯粹意义上的乞丐。
晚上,我和小曹会自觉地回到“猴子”那里,在他的地盘上打伙睡觉。后来那个地盘上又新加入两个乞丐,人多睡在一起,不仅可以排遣夜晚的寂寞,也安全多了。
几天的时间,我们和“猴子”一帮人就混得很熟了。“猴子”手下那个长相清秀的小伙儿叫林明,是河南潢川人,才18岁,去年刚高中毕业,到深圳打过工,回家路上被人把钱抢了,不敢回家,流落到了武汉。“猴子”也失却了刚见到他时的那种威严,和我们无话不谈,俨然成了好朋友。尽管如此,规矩还是要守的。在“猴子”“照应”下的第5天,我就买了两包“石林”烟代表我和小曹孝敬给他。但却没能请他吃一次“荤”,因为一个星期之后,我和小曹就从汉口转移到了武昌。然而短短一周的相处,我却见识到了所谓“猴子”的“吃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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