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也不客气,带着孩子和我一起出门找了家小餐馆。小张说炒菜贵,他坚持点了三盘炒粉。
吃饭时,我问小张的工作。他只是故作神秘地说自己在帮别人打工,做一种技术活,至于什么技术活,他说要保密,薪水很低,每月也就800元钱,除去吃喝、住店,没多少节余。他说,半年前刚来武汉时,他曾在一家医院康护中心做过康护员,一个月540元钱,因为薪水实在太低,他才改做“技术活”的。
为了试探小孩到底是不是老陈的,我对老陈说:“您应该送孩子去上学,耽误了他可是一辈子的事。”
老陈干笑了一下,没有做声。一直没有开口的小孩却说话了:“我不想上学,我要在这里玩。”
趁小张和老陈倒茶的间隙,我俯下身套小孩的话:“你一天可以赚多少钱呀,小朋友?”
“我不晓得,他们把钱给我的爸爸和妈妈。”那孩子天真地说。
果然!孩子不是老陈的。我接着问:“那你爸爸妈妈在哪里?”
孩子刚想回答,看看小张和老陈已经回来,就闭嘴不做声了。
4、“冤家”路窄
吃完炒粉,小张和老陈并没有回到招待所,而是朝另一条巷子里走去。我问他们去哪儿,小张说去另外一家旅社,看他的另外几个老乡。我说你有多少老乡在这里,他说现在不多了,只有十几个。我说闲着无事,跟他们一起去看看。
小张带着我们走进了附近的一家旅社。在里面一个房间的床上,躺着两个人,我抬头仔细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
那两个男子中的一个,分明就是一个星期前在佳丽广场前跪着磕头乞讨的胖中年男子!我一愣,想回避来不及了。干脆镇定下来,装作不认识他,与他们两个人打招呼、递烟、点火。
我一坐下来,那胖中年男子就对我开了口:“老板,我认识你,你好厉害的。”语调完全不像初次遇到时的孱弱,吐词清晰且话语犀利。
我还是装作莫名其妙地问:“你叫我老板?我想你认错人了。我是打工的,不是老板。”
胖中年男子说自己绝对没有记错,他对我有深刻的印象,并说出了“佳丽广场”四个字。他一再强调,对我们做“记者”的很敏感,所以我不用装糊涂了。房间内其他人一听我是“记者”,都不再做声,只听着我们两个讲话。
我问胖中年男子贵姓,他说既然我了解了他们的很多事情,并“打”到了他们的老巢,姓什么就没有必要知道了。然后他很伤感地讲起自己的家庭情况。两年前,他花3000多元钱,买了一个四川子(方言,指四川女人),可那个子生了一个小孩后就跑了。家里田地很窄(少),收的粮食不够吃饭的,上有几十岁的父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不出来搞几个钱怎么办?其实他也是没有办法,谁愿意不要人格,在街头作践自己呢?这且不说,跪着磕头非常累,每天膝盖都跪肿了,腰也很酸疼,头经常痛。尽管这样,为了生活,只得忍受着身体的折磨。
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在倾诉,我们都默默地听着。他说完这些,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每天都看报,我晓得很多法律方面的事。我们只是讨几个生活费,并没有犯法。我并不怕你曝光,你想报道就报道呐!”
我知道此时跟他解释我是不是记者,为什么要跟踪他们意义都不大了。我说,你们讨钱并没有犯法,不错,但以小孩子为借口欺骗别人,这种做法就不对了。在法律上,这就属于诈骗了,是要负法律责任的。那男子不语。
我问:“那些孩子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胖中年男子回答:“反正我们也准备离开了,武汉现在不好混,说给你听也无所谓。我们许多人带的孩子都不是自己的,而是向同村左邻右舍借的,每天要向他们家长交10元钱的租金。”他边说边露出一副轻蔑的笑:“这些城市人一个个都是傻×嘛,哄了他们还不知道!”
原来如此!难怪这些孩子和大人之间总是若即若离,缺少一种显而易见的亲缘关系,原来他们是被人利用来骗钱的一种道具!
胖中年男子还说,武汉市几乎所有磕头的乞丐其实都是他们一伙的,都来自安徽淮北,最鼎盛时曾有三四十人,白天分头“工作”,夜晚就都回到这一片居住地。这段时间因为武汉要召开“两会”,且快到年关,对他们的管理严起来了,有一部分人已经转移到其他城市去了。
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们“磕头帮”内部约定,凡有人打听他们是哪里的,就都统一口径说是河南的。他们还分工协作,将武汉人流集中的地区分成片,每个片划给不同的人,以免内部产生“冲突”。
谈起收入,胖中年男子也不掩饰,说每个人、每天的“收入”都不等,好的话一天可以搞几百元钱,差的话只能搞几十元钱。这一“行”,相对于其他的乞讨形式而言,他承认是属于“高收入”的一类。
“但我们也很辛苦,每天磕完头后,脖子都快要断了。”胖中年男子一说,屋内其他人也都纷纷为自己叫起苦来。看着这些身强力壮却又显得灰暗萎缩的男人,我不知该对他们抱以同情,还是该用另外一种心情或态度去审视他们。
晚上,回到招待所,躺在床上,我一直在想着这群磕头的乞丐们,不时有一些酸楚的味道涌上心头,为这些跪地磕头的七尺男人们,更为那些被父母租给他人充作乞讨工具的孩子们。然而一想到那些广大的、因被蒙蔽而施舍给他们的善良的人们,我的心头又立刻填满一些叫作“义愤”的东西。
52书库推荐浏览: 占才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