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条路里,他们告诉你九十九条笃定是死胡同。
他们其实想讥责:你怎么还不按部就班地去走上那条叫作“成功”的大道?
他们完全体会不到自己发问时的居高临下。
他们以正朔自居,习惯性让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当下他们在卖力地挥舞着标写“成功”的旗,就像当年他们树林一般地挥舞胳膊,用小本子挥舞出各种波涛汹涌时一样认真和盲从。
可悲的是里面不仅有中年人,更多的是自嘲屌丝的年轻人。
是什么力量催生了那些可悲中年人的无知和无耻,还有那些所谓屌丝的退化和反智?
是什么力量让你我浑浑噩噩地浪费着宝贵的时光,过着只有“成功”,没有独立人格,缺少人性尊严的日子?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力量,让那么多人过着无动于衷甚至自得其乐的日子?
这种力量给自己锻造了一副不容置疑的威仪,它甚至规定好了哪些价值观是所谓正确的,哪些生活方式是积极良性的,它排斥多元。几千年以来,我们的物业公司从不是个服务机构,我们的社区文化从来都是农民智慧的结晶或截精。掌握资源配置权的,催眠着你我把随喜赞叹变成习惯。
但总有人会惊厥着醒来。
醒来的人琢磨:为何大多数人怎么活,我就要怎么活?是否面前这一百条路,我可以遴选甄别,自我选择……
还没等完全琢磨清楚,他们就来了。
他们指着惊厥者,众口一词地讥责:不过是肉体凡胎,你凭什么这么叛逆这么自我?!
惊厥者试着去解释:是否我们理解的自我,不是同一个概念。我所认知的所谓自我,是指相对不太受温饱、体面……诸多干扰因素的制约,甚至父母妻儿亲友家人的束约。
我是个有血有肉有大脑的人哦,我为什么不可以在真实面对本心的基础上,做出服务于我这个独立个体能让我内心安宁的选择?
他们说:傻吗你?睁眼看看吧,你跳得出这个巨大的迷宫吗?
惊厥者想:好吧,那我保持沉默,只做不说。
我既然明白了幸福感可以自我选择、生活方式可以自我选择,那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验证那些所谓的死胡同,去尝试触摸一种更有尊严的生活。
于是这些惊厥者绕着甬道默然前行,转着圈儿,在不同的岔路口不停地自我选择。
时而希望时而失望,忽而犹豫妥协,忽而坚毅决绝。
有的沦为笑柄和炮灰,有的爬树,从半路掉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靠着树坐着。
……
路平从西安来北京的时候拎了一个空箱子,走的时候箱子满得合不上盖。他索性用透明胶带缠成了一只大号的透明晶莹的蛹。
现在打得起车了,他很开心地打车去北京站,吉他和箱子坐在后座上,像一胖一瘦的两个人。
出租车开在长安街上,司机耍着贫嘴逗闷子:我说兄弟,全部家当用透明胶带缠啊?怎么着,北京混不下去了是吧,打算颠儿哪儿去啊这是?
路平一乐,他只是想画个句号离开,真没想过要去哪儿。
这会儿心是自由的,去哪儿不是去呢?他是只鸟儿,啄开笼子门儿飞到北京,北京想给他一份精饲料和一个大点儿的华贵点儿的笼子,他在钻进去之前转身拍拍翅膀飞了。
那就继续飞呗,时晴时雨,忽暗忽明,忽然就夕阳西下,前程渺茫且辽远,有无限的可能性。
他用夹生的北京话答:反正不在北京待了,去哪儿不是去啊。
司机别过头来飞快瞥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说:想开点哦,兄弟,别记恨北京……
停了一下,又说:等过两年,记得回来看奥运哈。
路平眼眶一热,慢慢摇下了车窗。
热风抹在脸上,硕大太阳顶在脑袋上,白晃晃的马路,皇后大道东转皇后大道中,蝉声片片,催眠着白晃晃的北京……
他买了一张最近出发的硬座票,开往3000里外的昆明,他地理不太好,攥着票想,云南离陕西老家应该不太远吧。
进站口排了半天的队,拎着箱子的手先酸后麻木,终于被沉默的人流拥裹着挪进大厅。
路平回头,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城市,但有个声音从旁边硬硬地戳过来:哎,你,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
庞大的北京,通过一个警察叔叔向他发出了第一声问候。
也通过一个警察叔叔的口,给予了他最后的临别赠言。
也没啥,反正从一开始,他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他自己选的。
(五)
奥运会那一年,路平没能回去北京。
靳松写了一首歌送给他,就是这首《老路小路》,老路就是当年的小路,我不说你也清楚:
小路背起一把吉他,走上一条离家的路
那是一条混不出头,也不能够回头的路
苦乐自知有多少,处处是江湖
爱恨不说有多少,夜夜是孤独
小路变得有点沉默,别人说他有点酷
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苦楚
……
歌词中有苦楚二字,有一次和师兄弟们一起听这首歌,大家讨论过这个词。
有位师弟的见解是:大部分时候,人们面对自我时,未必会有那么多的喜乐安宁,更多地品味到的是苦楚,故而要灭苦得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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