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包里背着哈达,有时候嘴角叼着兰州,有时候夜雨落下来,眉梢眼角冰凉。
我游走在这座边城,边边角角,一步步丈量。
我想象着百年前那双踏过羌塘的脚是如何踱在青石板路上,想象着那双脚的主人是如何伫立在湘西烟雨中,追忆藏北大风大雪,以及一个叫西原的女人。
我拎着酒瓶子在凤凰晃荡。
这里是陈渠珍的故乡,是背井离乡的西原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方。
而今这里是灯红酒绿的所在,是只有尘梦没有艽野的南方。
我站在凤凰街头拦人,向他们提陈渠珍,找他的故居……没人知道。
更不知有一个藏族女子,有血有肉,名唤西原。
凤凰古城的街头有一群流浪歌手在唱歌,一大帮游客嘻嘻哈哈地围着。
他们唱了好几首我很熟悉的歌。
他们唱:数你的皱纹数我的白发,一生一世这样过去吧……
他们唱:我想造一栋小木屋,面朝雪山背靠着湖……
他们唱:
谁说月亮上不曾有青草
谁说可可西里没有海
谁说太平洋底燃不起篝火
谁说时间尽头没人听我唱歌
谁说戈壁滩不曾有灯塔
谁说可可西里没有海
谁说拉姆拉措吻不到沙漠
谁说我的目光流淌不成河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不要未来,只要你来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一直都在,你在不在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我去划船,你来发呆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姑娘啊,你来不来
……
歌名《陪我到可可西里去看海》,24岁时写的。
这首歌是写给西原和陈渠珍的。
现在的千里荒原可可西里,昔年亦曾被人唤作羌塘。
我抱着肩膀站在人群外,耳中没有吉他伴奏,满是羌塘的风声,眼里没有嬉闹的人们,只有两个静止的灵魂从藏地到湘西的百年孤独。
你这样的男人,她那样的女人,不会再有了。
上一个一生一世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个一生一世,你和西原又重逢在何方?又结发在何方?是否又踏上了另一方羌塘?
……
风起云涌的大时代,蝇营狗苟的小时代,皆为艽野,皆为羌塘。
艽野不只是羌塘,凤凰也不是凤凰。
人间道,尘梦一场。
我们都是跋涉在人性艽野上的赴死客。
忽风忽雨,烈焰冰窖,忽暗忽明,肃杀荒辽。
昙花般的世俗欢愉、烟花一样的世事更迭、复杂且不可论证的人心人性、蒙昧自负的信马由缰……
艽野无常,人性无常。
但人性艽野之上总有些东西是累世劫不变的,亘古长生的。
这种东西有时候会化名为爱情、真情、恩义、忠诚,有时候被人唤作真理或信仰。
有时候也会被解构成其他的名词,被不同国度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文明的有情众生顶礼膜拜或遗弃又捡起。
天上或者泥土中,被追捧被践踏被伏藏被雪藏,却始终无碍人性中最干净的光泽披覆在它的身上。
它无垢无净,不增不减,慈悲喜舍,苦集灭道,弥散着温润的光。
西原,西原。
你是否会涅槃在时代更迭的夹缝中,反反复复不停涅槃?
时时常示人,世人常不识。
(八)
2012年时,听说凤凰当地有关部门重修了陈渠珍的坟冢,景点一样地立在凤凰南华山上,还在墓旁塑了个铜像,簇新簇新的,上书四字:藏女西原。
据说西原的铜像俯身半卧在墓上。
和遍布全国各地的景点雕塑一样,姿态优美,造型别致,据说个中寓意深刻。
这么艺术化的坟冢景点,我没他×什么道行去观赏。
我不打算再去凤凰,就算不收门票了也不打算再去。
若要祭拜西原和陈渠珍,只应携一本《艽野尘梦》,豁出一条命来,亲身横穿羌塘。
小屋丽江分舵·白玛列珠《情歌》
第15章 小坏蛋
(一)
李小龙和亚历山大大帝都死于33岁,还有耶稣。
他们一个征服了好莱坞,一个征服了无数国度,一个征服了无数心灵和坟墓。
2013年我33岁。
我没那么牛×,所以当时我觉得我暂时不会死。
咱是普通人,没本事去征服,但活到一定岁数,总觉得有些话有必要去讲述,有些东西有必要去躬身建筑。
于是,我在33岁那年出了一本书,被定名为:《他们最幸福》。
到了我38岁这一年,我决心把这本书加料回炉、重新写一遍。
5年多的时光,近2000天,足以让许多正在进行时的故事发生若干新的进展,由1.0版升级为2.0版。一并升级和迭代的,还有我重新解读那些故事时的语态和角度。
很欣慰岁数没有活在狗身上,很高兴没白吃这5年的大米饭。
38岁重整这些文字时,我对那些故事和故事中的那些人愈发理解和明白……一并愈发看得清的,还有那些永驻我心的岁月。
也不仅是重写,还有大量的复原——
复原最初的文字结构和文字尺度。
52书库推荐浏览: 大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