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她没靠任何人,自己考进了空政歌舞团,在人民大会堂当过主持人,例如“中央军委慰问驻京部队老干部文艺演出”,据说那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最高级别的演出,中央军委的领导们都坐在下面。这种场面难免让人紧张得腿肚子转,她却稳稳地挑着大梁,博得的掌声一点儿不比那些老艺术家少。
我们刚搭档的那一年,大年三十晚上我看春节联欢晚会,看过她演的小品,名叫《圆梦》。我那时并不知道她的奋斗履历,并不知道她曾经是个拖着粪车去偷粪的小女兵。
我最初很奇怪,这么要强的女孩子,为什么偏偏和我搭档时从来不抢话?后来很快就释然,她对舞台的理解远胜大多数艺人,卖命打拼并非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只是为了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在她的认知中,工作的整体完成度永远高于个体的出彩度……有这样心态的人’又怎会屑于去争?
我们有时私下也聊聊主持业务,她常说:既然吃这碗舞台饭,就要对得起这个饭碗,你对得起它,它就对得起你。
我深以为然,我说:我很高兴能和你一个碗里吃饭。
她黑着脸,她说她今天特别不想和我一个碗里吃饭。
她说,不是平行世界多元生活吗?不是每个世界都独立而平衡,彼此不影响吗?那你搞成这样算怎么回事,对得起你主持人这份工作吗?
我那时在西南边陲出了点儿意外,左手拇指残在滇藏线上。当时遇到山上滚石头,疾跑找掩体时一脚踩空,骨碌碌滚下山崖,幸亏小鸡鸡卡在石头缝里,才没滚进金沙江。浑身摔得淤青,但人无大碍,就是左手被石头豁开几寸长的口子,手筋被豁断了,石膏一直打到胳膊肘子。
我讪讪地让她在石膏上签名留念,她口红一挥就两个字:活该!
整整半年的时间,每次录像时见到她,我都挺无地自容的。是哦,打着石膏上台的主持人……也太不专业了。
那时我有个叫杂草敏的妹妹害苦了我,杂草敏搞来几条彩色长筒袜套在我石膏胳膊上,帮我掩耳盗铃,可舞台上灯光足、温度高,每次录像中一抬胳膊,汗水涔銳又湿又痒,烦得人抓狂。
塞纱布太捂,塞棉花粘绒,塞手纸也不管用,一会儿就湿成了糨糊。
还是刘敏有办法,她亲手特制了一批布片,神神秘秘地藏在包里,每次录像前亲自帮我塞妥帖,每次录像后亲自帮我揪出来。还别说,还真管用,吸水能力一级棒,只是她每回塞进去和取出来的速度都特别快,我一直没研究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神奇的物件。
问她她也不说,手藏在背后打哈哈。再问,她就瞪眼。再问,她就伸手揪住我的耳朵使劲拧,一边左旋右转一边训我:瞎问什么瞎问什么!你个破孩子……
我那时实在太年轻,纯洁到不认识卫生护垫。
(七)
因为她,我和人打过架。
架是在济南朝山街街口打的。
济南府风行扎啤烤串文化,天越热越兴隆,闷热的夏夜,马路牙子上烟熏火燎,三步一岗,满世界光着膀子端着缸子的彪形大汉,一人一个/J\马扎。酒是话媒人,咕嘟咕嘟一扎啤酒下肚,嘴就管不住了,指点江山激昂八卦,个顶个 的时事评论家。
说来也好笑,不知从何时起,管住自己的嘴,已是中华民族难见的美德了……
我耐着性子吃我的烤鱿鱼,背后是个高谈阔论的胖子。鱿鱼我没吃完,掼到了胖子脸上,顺带捣松了几颗牙。这顿打他挨得活该,嘴太贱了他,把屏幕里的各种明星各种猥琐意淫,说完了电影明星说CCTV女主播,最后提到了《阳光 快车道》,编派起了刘敏。原话不复述了,反正程度之恶劣,把牙给他挨个儿
掰下来都是轻的。
对方四五个人,一开始是蒙的,后来踹翻了桌子集体蹦起来,手中的酒瓶子咣当一声破开,绿澄澄的玻璃碴儿。
欸,吓唬谁呢,真会打架的谁手里还拎个放血的家伙?
我笑,我说都是山东老爷们儿,有种别一呼隆(山东方言,一起)上,一个一个来吧。
但他们半晌没动,先是伸胳膊撂腿凶神恶煞般,后是骂骂咧咧,再然后居然别开目光不尴不尬不的坐下了。
我当然没那么强的威慑力,我顺着他们偷瞄的方向扭过头去,不知何时十来个彪形力站到了我身后,个个脱掉了上衣,竹抱着肩膀露着胸肌。领头的大汉轻声对我说:大冰哥哥,你说怎么打咱就怎么打。
他胸毛比我胡子都长,我受不起这声哥哥,我问:您是哪路好汉?你们这帮人怎么咪咪都这么大?咱又不认识,干吗要帮我出头呢?
他说他们不算是帮我出头,只不过听到有人侮辱他们的女神,不能忍也不想忍而已。
他们都是济南军区某军的退伍老兵,每个人都不止一次看过刘敏主持的慰问演出,人人都爱她。他们呵呵地笑,居然敢侮辱女神,揍你没商量……动啥手哦,挨揍的胖子们早就跑了,听到他们报出番号时就跑了,也算识相,那支部队俗称铁军,出了名地不好惹。
我和那帮退伍兵挨个儿干了—杯啤酒,临走前他们提要求:握握手吧。多大点儿事,握!挨个儿握!
但握他们又不好好握,个个捧着我的手反复揉搓,搓得我鸡皮疙瘩噼里啪啦的,定睛看去,一个个脸蛋都红扑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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