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了皮裤,我不懂人为什么会穿皮裤,黑色,绷在腿上那种,很可能还不是真皮。我想告诉所有穿皮裤的人,世界上从来不存在适合穿这种裤子的天气,也不存在穿这种裤子的场合,更不存在看到这种裤子会觉得“哇好美的裤子哦”的人。这个世界上只存在一个很不负责的服装设计师,有一天喝多了,跟他的朋友说:“哎?你说我们昨天做失败了的那种裤子,要是硬卖的话,会不会也有人愿意穿呢?”“不会吧,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试试呗,上次那种头上一堆毛的拖鞋都卖出去了。”
“我们做喜剧,就是把快乐带给大家,悲伤留给自己。”
这个问题,有时我就会这样回答。问这种问题的人很难让人尊重,还穿着皮裤,还跟我开不好笑的玩笑——都是配套的。我只想尽快回到雪地。
我的经纪人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顺便提醒记者时间差不多了。我还在看她的皮裤,为什么不直接把腿涂黑算了,还不热,关键是,那样还能保证肯定是真皮。“呀,你穿的这是……”“这是我新买的皮裤,我只是没穿,但又达到了穿的效果,又享受了消费,又不热,摸摸,还是真皮的。怎么样,比皇帝的新衣高级,他那个只能教会小朋友说出真话,我这个能教会小朋友活出真我。你别不信,我带着皮裤的发票。”
这个段子要想上台讲,还要改很多次。
“您平时怎么积累创作素材?”
“就是观察,想,主要是靠运气。”
“能分享一个您最近想到的段子吗?”
“那太难啦,还很不成熟,最近都在上节目,采访,一直没时间写。”
“会担心这种生活状态影响创作吗?”
我更担心创作影响我的生活状态。生活状态,生活,成为一种连续可察,甚至可控的状态,穿成了串儿,可以拿在手里盘,要比创作难很多。
“还好还好,创作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嘛,丰富一点总归是好的。”
我第一次见到雪地,是我还没想清楚这些问题的时候,那天我已经躺在了床上,可膝盖太痛了,白天玩儿别人的平衡车摔倒了,想起来找点药,要找药就先要找灯,要找灯就先要站起来,这思考过程是我后来猜测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清醒过来时,已经趴在了雪地里。
不冷,我什么都没穿,往前看就是雪地,没边,有山,就是那个很远,之后会游过鲸鱼影子的山,有巨树,有瀑布再组成河,天上太阳很大采用月亮形状。不管什么时候进去,它都在那儿,位置不动,只有圆缺变化。
我回头,自己是从一个台阶下来的,台阶上是我卧室衣柜的门,被我撞开了,还看得到床,床头堆的书,这才想起来,明明有台灯,怎么没开。我女朋友还睡在那儿,没醒。
没什么犹豫,这是我应得的,日常生活让我无措了那么久,应该就是在等这一刻。回手把衣柜门关上,朝雪地里走,后来发现雪地太大,弄了辆自行车进去。我怀疑现代人不会被任何奇迹打动。
“那您自己,下一步有什么创作计划吗?个人专场?”
“在计划,再打磨得更成熟,时机成熟,一定会带给大家。”
记者合上本子,握握手,问我能不能加个微信,我说你让我经纪人推给你,赶紧走了。
除了自行车,我还往雪地里放了很多吃的喝的。我还想过把Wifi、电视和沙发拖进来,因为显而易见的讽刺放弃了。现代人配不上任何奇迹。
写到这里想到,奇迹总会突然来,可能这行字,对你来说,也是一扇通往雪地的门,也许你可以试试。拿手戳戳会不会开。
雪地多奇景,有不少雪房子,我在里面发现过很多残章,关于音乐、哲学、物理,可是这里常常起风,什么句子都给吹乱了,看不懂,只能觉得,这里曾经有过挺狠的文明。
房子盖得也美,有很重的雕琢痕迹,又看不出起手在哪儿,像地里长的。有的屋子里有音乐,风化自然形成。
骑车往深处走,还没到过头,山总是远,要跟它产生关系,得弄辆摩托进来。我做过该做的事情,打滚,喊,堆雪人。堆雪人那次挺危险,雪人越长越大,白白的脸上凭空有了眼神,赶紧推倒了。
“今天采访察觉到你不开心。”
还是通过了那个记者的微信,经纪人打了招呼,说她的老板,跟我们的哪个客户,有什么样的关系,不记得了。反正“李哥你能加就加一下,以后可能还合作,别弄得咱们那啥似的”。
“没有不开心啊,可能是累了,今天谢谢你,很开心,希望你写稿顺利。”
“把你照得有点丑,你本人还是能看的哈哈。”
发来了跟我的自拍,开了这句玩笑。
“哈哈哈。”
我到家就进了衣柜,找了个雪屋躺下,这屋我常来,有海风,海声,闭上眼,还能感到海水油油环抱上来,睁眼就散。
“又去啦!”
进来前我女朋友例行问我。
她看不见,进不去,也不很在意,她可能把这当作我惯有的癔症。
“很美,我试过给你拍照片,相机进去就用不了了。”
“哈哈哈,真是的,这也太像你编的那些故事了,对嘛,这种故事里,相机肯定是用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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