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健卒拎着一筐沙子和一桶冷水过来,在他面前一放。
王连升狐疑地:“你们这是干什么?”
健卒铁着脸:“米大人有话,这筐沙子,是让你吃的!”
王连升脸色顿时惨白:“什、什么?米大人怎么会叫我吃沙子?我是什么人?
我是仓场监督王连升!王大人!“
健卒瞪着环眼:“没错!就是给你王大人留着的!——吃!!”
数把雪白的腰刀当啷出鞘。王连升怒火中烧,也抽出佩刀,往后虎跳一步,与健卒对峙起来。健卒立即将王连升团团围在核心。钢刀对钢刀在场子上绕起了圈,刀锋相击,响成一片。刀风嗖嗖。健卒晃出一连串刀花,转眼之间,刀片子已架在王连升的脖子上。王连升执刀的手颤抖起来,手腕一软,刀落地。
扑通一声,他跪了下去,突然在沙筐边声嘶力竭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米汝成——!你等着吧——!你不得好死——!”
他双手抓起沙,发疯似的往自己的嘴里塞去。一旁,骑在马上的柳含月默默地看着,许久,她一抖缰绳,策马离去。
15.米府门外。
柳含月在府门前下马,摘下缨帽,长长的头发一泻而下。
管家庞旺已等在门外,立即吩咐门房牵马,动作麻利地将府门紧紧关上。
16.府内。
柳含月快步走在回廊上,边走边说:“庞管家,去告诉厨下,给老爷烧一锅洗澡水,再煮一大碗姜汤,放大块黄姜。”
庞旺答应着:“我这就去吩咐!”
17.厢房内。
房里热气蒸腾,一只洗澡的大木桶冒着白花花的热气。
米汝成半秃的颅顶浮在桶口上,整个身子都泡在热水中。
卸了抱服的柳含月恢复了女婢的打扮,穿着一身绿袄绿裤,挽着长发,一双雪白的藕腕上挂着一对碧绿的镯子,益发显得楚楚动人。她坐在桶边的高凳上,给米汝成擦洗着后背,热水在她的手指间柔滑地流淌。米汝成闭着眼睛,胳膊搁在桶沿上,猛吸了一会鼻烟,精神显得十分振作。
“这会儿,那王连升,怕是成了一口沙篓子了吧?”他望着头顶上高高的大梁,一脸气足神定,“想跟我玩招,他还差得远呐!”
柳含月:“老爷这么做,才是上上之策。要是每回查出有人造假,就想着砍他们的脑袋。要不了三回,被砍脑袋的,就是你自己了。”
米汝成笑起来:“含月,你没做过一天官,可你比谁都看得清官场上的深浅。”
柳含月:“老爷让这些造假的人吃沙,既惩治了他们,又保住了仓场清廉的名声,于公,问心无愧;于私,也保全了自己。”
米汝成长长吐了口气:“唉,便宜他们了!按大清律条,凡用石沙药水掺米之案,首犯立斩不赦,从犯发宁古塔给官兵为奴,遇赦不赦,各犯所有家财一并抄没入官。我这么软了一手,其实也只是权宜之计。说实在的,仓场造假之风屡禁不止,不是禁不了,而是各有所忌啊。”
含月用丝瓜筋擦着米汝成瘦骨嶙峋的后背:“今晚的事,老爷不觉得有点怪么?”
米汝成:“你是说王连升杀了小麻子?”
柳含月:“这只是一件。”
米汝成:“你是说晒场上的那些站笼?”
柳含月:“既然苗宗舒亲手捉到了犯案之人,按着常理,急送刑部才对。可是,他却将这些人锁在站笼里示众,这就有点反常了。”
“我也这么觉着,”米汝成扭过脖子来,“含月,你说,苗宗舒这么做,究竟图个什么呢?”
柳含月停下手,想着:“是啊,他图什么呢?”
她的细细的指尖上,水滴淋漓。
18.三屏凤罗汉床。
米汝成穿着一件领子上打过补丁的白麻布内衣,打着大蒲扇,靠在床上喝着姜汤。柳含月:“老爷,我帮你捶捶背,躺下就能入睡了。”
米汝成嚼着姜块,辣得皱眉:“不必了,桶里泡了这半天,又喝了一大碗姜汤,筋骨活了。——含月,这些个王八蛋,要是知道让他们吃沙的主意,是你这个小婢女出的,准会活活气死。”
柳含月一笑:“看来,往后我要是遇上了大难,也是……不得好死的。”
“别说丧气话。”米汝成往瓷盂里咳了会老痰,有点气喘,“含月,老夫看得出,仓场的事,让你骇怕了。”
“是啊,这可是我头一回见识杀人。”柳含月双目凝然,“不过,说实在话,我在替老爷您骇怕。”
米汝成:“此话怎说?”
柳含月:“老爷还不觉得,您这条大船,眼下已是在风浪上颠簸着了?”
米汝成坐直了身:“你是说,老夫已有覆舟之虞?”
“看来,老爷也没想明白这些事。”柳含月强作笑颜,“老爷累了,睡一会吧,待我把刚才亲眼看到的事儿,好好理一理头绪。”
她吹灭了烛台。米汝成心情忐忑地躺了下来。刚躺下,他又撑起身,心神不宁地起来:“含月,经你这么一说,老夫总觉得,今晚上……还会出点什么事!”
柳含月:“如果真要出事,老爷想挡也未必挡得住。睡吧。”
她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米汝成在黑暗里长长叹了口气,睡下了。
19.米府漆黑的搂廊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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