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_高峰【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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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着疯了?”

  “就是!摘顶子那天,这老头就抖散了辫,肩上扛着一杆大秤,一口气跑到京城,满街喊着要把秤送给皇上瞧瞧。这么闹腾了两三年,也不知挨了多少回打,秤也让人给折了,还得了个‘宋大秤’的外号。过后,他再没力气闹腾下去,就在咱这胡同口找了间破屋,白天摆个小摊卖零炭,一到晚上,就写万言折。”

  “他还在写折子?”

  “要不怎么会说他是疯子呢?”

  “你刚才说什么?一杆大秤?”刘统勋猛地想起什么,坐了起来。

  “是啊,这老头整天扛着杆断秤,满街跑哩!”

  刘统勋不再说话,找着自己的皮脸布鞋穿上,戴上圆结顶帽子,站起身,一沉头钻出了铺门。

  “哎哎,脸还没刮干净呐!”剃头匠急喊。

  刘统勋又回进了铺子,坐下,脱起了鞋。原来他的两只鞋穿反了。

  17.铺子外。

  刘统勋一头钻出铺门就对老木喊:“老木,快上车,找那老宋头去!”刚直上腰,刘统勋顿时愣了。门外,站着一匹喷鼻儿大马,马蹬旁,跪着一个双手捧着一管紫色大竹筒的汛兵。

  刘统勋望向老木,沉声:“他就是替和尚送画的黄河汛兵么?”

  老本:“正是他。撵了几回,他就是不走,撵急了,就干脆跪下了。”刘统勋对着汛兵鄙夷地一笑:“也忒小看我刘某了!你就跪着吧!”将袍袖一掸,冷声,“老木,赶车!”他大步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汛兵托着大竹筒,长跪不起。

  刘统勋走到马车边,拉车门的手犹豫了一下,回脸看了看那汛兵,猛地回身,快步走到汛兵跟前,厉声道:“我就不信你跪一辈子不起来!——打开竹筒!”

  汛兵打开竹筒,画轴滑出。“展开!”刘统勋又厉声喝道。

  汛兵用牙咬开扎画的细绳。老木抬高了手中的灯笼。

  “慢!”刘统勋突然急声制止了汛兵,道,“那让你送画的和尚,给了你多少下跪的银子?”

  那汛兵提声回道:“小的不为银子下跪,小的只为一句话下跪!”

  “为一句话下跪?”刘统勋双眉一轩,“一句什么话?”

  汛兵:“和尚让小的将此长轴送给刘大人的时候说‘天下苍生之福,就托付于你了’!就凭这句话,小的不能不跪!”

  刘统勋心中一抽,急声:“和尚真这么说了?”

  汛兵垂首:“军中无戏言!”

  刘统勋给老木递了眼色。老本将灯笼又抬高了些。“打开!”刘统勋道。汛兵张开双臂,画幅赫然展开!刘统勋的眼皮渐渐狂跳起来。老本看着主子,不安地问:“老爷,看到什么了?”刘统勋没做声,惊得一步步后退着。老木看不见画幅上画的是什么,又急问:“老爷,您看到什么了?”刘统勋脸色煞白,惊声:“快把这人赶走!快赶走!”

  老木急忙对着汛兵喝道:“刘大人发话了!还不快走!还不快走!”

  那汛兵展着画,跪着不动。“走!”刘统勋吼道。

  汛兵抬起泪眼:“刘大人真的不收此画?”

  “不收!”刘统勋的声音斩钉截铁。

  汛兵:“刘大人要是不收,小的就重回黄河边,把画还给和尚!”

  刘统勋怒吼:“不要说了!快走!快走!”

  汛兵卷起画,将画轴放进竹筒,从地上爬起,对着震惊着的刘统勋作了一揖,然后将竹筒斜扎在背上,翻身上马。马狂奔而去。

  刘统勋红着眼,看着汛兵远去,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老木小心地问:“老爷,这画上……画的是……”“住嘴!”刘统勋喝道,“上车!”

  他急步朝马车走去。猛地,从胡同口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三三两两的街坊朝一间矮棚子跑去。

  那剃头匠也闻声从铺子里出来,向人打听了一下什么,对正要上车的刘统勋喊:“喂!客官!刚才还说着的那个宋大秤,死了!”

  刘统勋一愣。

  18.宋大秤住的窝棚。

  刘统勋推开挤在门边的人群,钻进窝棚。棚里的泥地上放着一盏油灯,火苗儿被寒风吹得乱颤,两块打火石就放在灯盏旁。刘统勋认出,这两块石头就是老本送给这宋老头的。老头躺在床上,僵硬的身上盖着一条破被。刘统勋轻轻掀开被子一角。一根雪白的细辫从破枕上挂了下来。刘统勋托起细辫,在枕边摆好,从地上拾起油灯,举着,望着宋大秤的脸——这是一张瘦骨磷峋的老脸,眼窝深陷,半开着的嘴里没有一颗牙齿。“怎么死的?”刘统勋问门外的人。从人丛中走出一位老者,回道:“刚才还看见他在屋里烧着东西,边烧边胡诌着一句疯话。这不,才一泡尿的工夫,这老头就喝下了老盐卤。”

  刘统勋皱紧了眉:“他那句疯话怎么说?”

  老者道:“他说,他在给大清国化纸钱儿!”

  刘统勋眼皮一跳:“给大清国化纸钱儿?”

  “小的亲耳听得,不敢胡言。”

  刘统勋猛地意识到什么,低脸朝脚下看去。一只大瓦盆里积满了纸灰,盆里还在冒着一股淡淡的散烟。几页还未烧尽的残纸还隐隐夹在纸灰中。刘统勋弯下腰,伸出手,将这几片残纸拾了起来。他吹去灰烬,借着灯光看了好一会,辨认出纸面上是三个道劲的楷字:治漕策。他心里一紧,急忙蹲下,往灰盆里翻找起来。纸灰腾飞,抓出的全是灰烬。一股哀伤和失望攫紧了刘统勋的心,他站起身,回头望向破床,对着老人摇了摇头,沙声道:“宋大秤!有人说你做过知县,我不敢信。要不,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没有听说过我刘统勋的大名,找我替你扛秤杆呢?这京里京外,谁不知道我刘统勋爱帮人管闲事!……可这会见了你的面,我信了。半个时辰前,你还在路面坐着,拦我的车,要把你的那杆残秤托付给我!……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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