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俺娘_焦波【完结】(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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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走后,娘又不在家,哥哥成天一人在空空的房间里发呆。照顾他的外甥女桂花只好骗他,说我娘很快就回来了。哥听说后就每天坐在大门口,眼睛直直地望着路口。

  娘在城里也想家,她想我爹更惦念我哥。我告诉娘爹病好了,哥哥也很好。娘就说:“让你哥哥和你爹在一个桌子吃饭,黑夜让桂花起来给你哥哥盖盖,千万别冻死他了。”

  当我回家把这些话告诉桂花时,哥哥听到了,他低下头,一声不吭,然后脱鞋上床,用被子把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我告诉他,再等十来天,天就暖和了,娘就会回来了。哥哥蒙着头,隔着被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没想到就在这天夜里,哥哥突然犯了癫痫病,一头倒在了床沿上,磕破了脑血管,成了脑溢血,昏迷不醒。

  我们赶快把娘接回家,好让她再看哥哥最后一眼。娘一进家门,就扑到哥的床前,喃喃地说:“旺洲啊,你不是盼我回来吗?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娘回来了。”但不管娘怎么喊,哥哥再也听不到了,他闭着眼张着嘴,断断续续地呼着气。娘把哥哥的头放进自己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哥哥。哥哥终于在娘的温暖的怀中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安详地走了。这一天,离爹的去世整整90天。

  哥哥就安葬在爹和娘的合葬坟前,这是爹生前安排的。爹说:“你哥哥孤单单的一辈子了,没个家下,没个儿女,死了就让他在俺和你娘的跟前,跟俺做个伴儿吧。”

  当我处理完哥的后事要回京时,又去爹和哥哥的坟上看了看。两簇花圈并排着立在相邻的坟头。爹的坟上的花圈已褪了色,哥哥的坟上的花圈依旧新鲜,挽联在微风中飘飘扬扬,像是哥哥的双手在向爹挥动。看到这情景,我心里在说,哥哥呀,你没白活一生,你不是一个嘲巴,你是我的好哥哥,是咱爹娘的好儿子啊!

  我正出神地想着,突然,哥坟上的花圈弯下了腰,慢慢地、慢慢地倒在爹的坟头上……

  割断绊脚线(图)

  蹒跚学步的孩子,让最年长的老人用菜刀割断“绊脚线”,就能走得快,走得稳。至今,山乡仍沿袭着这一古老的习俗。(1997年)

  当孩子蹒跚学步时,年长的老人拿菜刀从孩子的两腿间划一下,叫割断绊脚线,这样孩子就会顺利地迈步。我在家时曾多次见过这种仪式。

  刚学步的孩子摇摇晃晃,迈第一步十分困难,往往是迈出的脚还未落地,身子便往后晃,一下子坐到地上。割绊脚线时,孩子又不能让人扶,拿菜刀的老人必须手疾眼快,在孩子抬起一只脚的一刹那,将菜刀伸进孩子的裤裆地上,迅速地向后一划,孩子即便倒了,也不会坐到刀背上。村里人都信任我娘,四邻八舍的孩子学步时,都让她来割绊脚线。娘说,这辈子经她的手割断绊脚线的孩子,也说不清有多少个。

  据说,娘在为我割绊脚线时,特意借了把大菜刀,这样割得重,我会走得利索,将来还会走得远。

  在我的兄弟姊妹中,我上的学最多,也走得最远。上五年级时,我就离开村子,到5里以外的南崮山小学上学。中学走得更远,在淄博二中,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也许因为我大哥患痴呆病,比我小两岁的弟弟又在6岁时患病死去,爹娘便把读书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大姐只读过两年书,便下地干活了。当时二姐也和我在同一中学上学,回家拿饭时,娘都是偷偷塞给两个熟鸡蛋,让我带到学校,而二姐只能从家里带点咸菜。时间长了,二姐也知道这事,但山里的孩子懂事早,尤其是女孩,很早就知道疼爱弟弟妹妹。她理解爹娘的心思,时时处处关心我。学校每星期六下午大扫除,专供老师买饭的小伙房总是抽几个女生帮忙劳动。二姐每次去,干完活后都要掏一毛钱买上两个像饺子一般大的包子,包在手绢里,到我的教室门前把我叫出来,把包子塞到我手里。

  “文革”中上中学,没学到多少东西,我和二姐都回家了。我跟爹学木匠。爹是我家祖传第三代木匠,我从12岁便在放学后跟他拉大锯。但爹不希望子承父业,希望我有个离开家门的机会。他常说:“会飞的鸟,就不能把它拦在笼子里,该走的时候就让它走,该飞的时候就让它飞。”

  终于,我有了一个读师范院校的机会,还可转户口,爹娘欢喜得不得了,整日为我准备行装。入学前一天,我去20里外的公社送政审表。办完手续天已擦黑,我在小摊上买了两个馒头,三毛钱炸肉,边吃边往家跑。到家已近晚上9点,爹娘还在等我吃晚饭呢。当听说我吃了三毛钱炸肉时,爹嘴里嘟囔了一句:

  “三毛钱呐,你也舍得!”

  一向寡言少语的娘搭腔了:“你不是常说是鸟就让它飞吗?孩子就要出去读书了,咋还舍不得?还要像你一辈子在家吃煎饼就咸菜?”

  爹笑了,连声说:“也是,也是。”

  师范毕业,我被分配到离家60里的一所山区中学教学。我要上班了,爹娘盘算着给我准备行头,几天里,他们总在商量,有时晚上商量到很晚才熄灯。

  从小依赖家里惯了,应该准备什么我心中一点数也没有。上班前一天,我去找同学玩,回家后,爹娘把我叫到屋里说看几样东西。进屋一看,地上放着一辆锃亮闪光的自行车,青岛产的“大金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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