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俺娘_焦波【完结】(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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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又大又圆的月亮露出东山头时,锣鼓声便在官厅场里响了起来,庆贺的队伍按多年的玩十五的套路,表演起来。不同的是这次无论是舞龙灯的、转蕊子的,还是串花盆灯的,比哪一次都欢快。在官厅里教学的焦先生还唱起了“武老二”(快书):

  “明白了,明白了,反动派逃跑了。”人们一阵欢呼。

  他又唱道:“明白了,明白了,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人们又一阵欢呼。还有人“噼噼啪啪”放起了鞭炮。

  是啊,迎来这一天多不易啊!远的不说,七七事变后,日本鬼子占领了8里外的源泉,又修炮楼,又支大炮,加上汉奸恶霸与之勾结,为非作歹,老百姓吃尽了苦头。爹说,那时日本兵有多少,谁也不知道,只在山上远远地看见一辆汽车拉着些兵来回跑,后来才知道就那么几个日本人。他们尽指使汉奸进村干坏事。一听说日本人(其实大多数是汉奸)来了,人们就往山里躲。小孩不能上学,大人不能种地。1943年冻了玉米棒,闹了饥荒,全村饿死了许多人。

  日本鬼子投降了,国民党兵又来了。我村从1947年春天解放后,南麻战役、孟良崮战役相继打响,我村的官厅成为后方医院。担架队把一批批伤兵从前方抬到这里医治。因当时医疗条件差,缺医少药,对腿有重伤的医治方法都是锯腿。伤员的腿一筐一筐地往外抬。晚上,引来了狼群,邻居家的九妮在碾盘上乘凉睡觉,被狼叼走,又被人追回,所以取名“狼剩”。听舅舅说,中央军委原副主席迟浩田上将也在这里养过伤。他住的是舅舅家的西屋,娘还给他送过饭。伤员在村里养伤期间,舅舅看护着他们。过了一段时间,国民党又要反攻,舅舅和村里的干部为转移伤员,动员群众出人出毛驴,出门板做担架,很快把伤员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爹说,他曾两次抬伤员,送到桓台。后来,国民党兵来报复,村里的民兵及邻村北崮山焦裕禄领导的民兵,配合解放军,利用熟悉的地形进行还击。那一次,敌人啃了根硬骨头,死伤不少。舅舅说,还有12名伤员牺牲在我们村,舅舅带人把他们掩埋在村头,他们的名字是孙建福、王志保、王芝福、镇山新、李作红……还有三位未留下姓名。至于他们的籍贯,舅舅只知道镇山新是四川人,孙建福是本省牟平县碾子头村人。解放后,舅舅写信给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烈士牺牲的情况。

  经历了艰难的岁月,迎来了今天的胜利,乡亲们咋不欣喜若狂呢!这个庆祝会,持续到深夜,大伙还不尽兴,虽说反反复复的还是演出那些不知道看了多少年的玩十五,反反复复地听焦先生唱那几句“明白了”的“武老二”,但大伙听了还想听,看了还想看。此时,爹的“诗意”也来了,他跟焦先生一合计,一段简单“明白了”又加了几节新内容:

  “明白了,明白了,天下从此太平了!明白了,明白了,日子越过越美好!明白了,明白了,八月十五闹元宵。”

  村里这个老戏台和这棵老松树有500年的历史了,爹说,它们和村子的年龄一样长。(1997年)

  又大又圆的月亮升上中天。山村仍响着震天的锣鼓,锣鼓声中是几十人、几百人的齐声唱和合:“明白了,明白了……”

  铡草 捣药 踩箱罗(图)

  “年纪大了,推不动碾子了,只能给你们罗罗面了。”娘对邻居的事总是这么热心。(1996年)

  “以后你退休来家,俺养活你。”大婶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1988年)

  1993年,娘与六个老姐妹在一起,左边的小男孩才两岁。

  2001年,老姐妹们与小男孩又聚集在一起。

  幼年时代,有几种声响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那就是铡草声、捣药声和踩箱罗声。

  我家喂着一头大青驴,皮毛乌黑,膘肥体壮,用它拉耧耩地,拉磨推碾,还用它驮盐到盐店去卖。爹说,村里的驴数它个大劲大,一次能驮200来斤盐,一天走七八十里路也累不垮。

  驴壮,全靠喂得精细,喂得及时。每天傍晚,爹牵大青驴回家,把缰绳往驴槽边一拴,娘已把饭菜端到了桌子上。吃完饭,爹娘就开始为驴铡草料。

  爹把墙角那口用了几十年的老铡刀提到屋门口,抱来几捆谷草。娘端来一盏油灯,放到铡刀边的小凳上。爹执掌铡刀把铡草,娘负责往里续谷草。铡草需要力气,续草需要技术。当爹两手把刀抬高时,两脚跟也随之抬了起来。这时坐在地上的娘已把谷草理好,准确地往铡刀下一续,续进去的长度不长不短,一指来长算合适,铡刀起落,便会出现“刷、咔”的声响。这一“刷”一“咔”是续草和铡草密切配合的和谐音律。我曾对着钟表数过,钟表每“咔哒”一下,爹娘的铡草声也“刷咔”一下,不快不慢,节奏悦耳。

  我有时端着油灯蹲在地上看,有时躺在炕上,在铡草声中进入梦乡。铡草声是我家的“小夜曲”,它伴着我度过了美好的童年。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了另一种动听的、有节奏的声响。大约七八岁时,娘病了。一天,爹让我跟姐姐去8里外的郭庄药铺抓药。中药铺里的老医生须发雪白,他细心地称好药后,把几块个大的药放进一个比捣蒜的臼子大好多的铜臼子里,拿起铜药锤,“丁丁当当”地捣起药来。捣药声不像捣蒜声,只是音调的“嗵嗵”声,而是时长时短的脆响。老医生拿药锤的右手腕,灵活地扭动着,有时还转个圈,药臼子便发出这样有节奏的声响:“当,当当丁,丁当当丁,当当丁。”我听得入迷,耳朵尽量往药臼子旁边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老医生捣药的手腕。原来他捣几下药后,有意提起药锤在药臼边上空敲一下,这才使本来单调的捣药声变得那么丰富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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