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侠觉得高拱说得很有几分道理,便点头不语。高拱又说:“你的下人长随等,我已让高福安排妥当。京城的局势想必你也知道,自从隆庆皇帝犯病以来,内阁中兄弟睨墙,张居正和冯保谋权之野心,已是路人皆知!你此番进京,我有要事相托,七年前我高拱登上首辅之位,你邵大侠立下汗马功劳,我对你敬佩有加!”
邵大侠知道高拱跟他谈起这次让他来京的主题了,便打点起十分的精神答道:“邵某虽然只是一只闲云野鹤,但也愿意在官场的纷争中尽一点微薄之力。”
高拱道:“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我是否气数已尽?”
邵大侠道:“气与数是两回事。气中有命,数中有术,命不足之处,当以术补之。”
高拱哈哈一笑,说道:“好一个以术补之,好!命由天定,术由人造,按你的意思,我高拱气数未尽?”邵大侠道:“是的,但邵某斗胆提醒一句,高大人一定要注意术,就像在咫尺风云的棋盘上,要想稳操胜券,务必要下出套住大龙的妙棋。”
高拱说:“说得好,你看看这个。”说完,他从袖笼里掏出李延那封密信给邵大侠看。
邵大侠看过,才明白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忙问:“李延现在何处?”高拱道:“在庆远府总督衙门等待与殷正茂办理交接,完毕之后,他将返回广州。”邵大侠认为此事除非干掉李延别无他策,高拱却摇头说:“不行,这样太刻毒。”他的意思只是想请邵大侠南行一趟,跟李延去陈述利害,并已备下快马,让邵大侠今夜就出城,沿中州大道直奔广西。
殷正茂来到庆远县城,发现问题实在不少。过去的官兵洗劫村寨,哄抢粮食、牲口,奸辱妇女,军民之间的矛盾十分尖锐。殷正茂下令大力安抚百姓,对违纪官兵严惩不贷。他亲临前线,了解到广宁县县城长年失修,已无法抵御叛匪的强大攻势,加上军中粮草匮乏、病疫蔓延、兵源又得不到补充,军心涣散,广宁县城其实已经命悬一线。殷正茂与黄小旺达成了统一的意见:不管如何,广宁县城绝不能丢失。至于那些个结症,殷正茂决定逐渐给予解决,只要同心协力,时间是不难争取的。
一边是励精图治,另一边却是仓皇辞庙。行辕大门外重兵把守戒备森严,里头却乱成一锅粥。厅房过道屋里屋外东一箱子西一挑子尽是散乱物件。李延正在监督师爷清理官文书册。钱师爷在书架上搬上搬下,弄得灰头灰脑,不时被呛得喷嚏连天。行李实在太多,去掉笨重的东西,还有一百多驮。到广州路途遥远,几百匹马驮运行李,路上恐怕不安全。李延决定减少二十驮,留八十驮。消息到了他的四房姨太太那里,都舍不得丢弃自己行李的四个女人顿时乱成一团。这个舍不得扔掉给孩子洗澡的澡盆,那个舍不得檀香木制的马桶,几人越说越乱,要马桶的二姨太跟要澡盆的四姨太撕打了起来。
第三章 奇侠出山(10)
李延闻声从值房里跑出来,看到被四姨太推倒在地的二姨太,顿时拉下脸来:“三夫人,还不把你二姐给扶起来。”三姨太急忙上前把瘫在地上的二姨太扶起来。李延没好气数落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甭说一只檀香木马桶,就是金子制的,该扔时也得扔。”接着又朝四姨太吼道:“你若把二姨太一掌推成残废,你就要服侍她一辈子。如此撒泼成何体统,你果真有穆桂英的本事,去把韦银豹给我捉来!”
在李延骂声中,几位姨太太都悄没声儿退到后院去了。李延看着满院堆积如山的箱笼,对李忠说:“看来八十驮还是太多,减到六十驮吧。”他回头望着“两广总督李”的旗幡,凄然道:“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此时,忽有人来报:“总督大人,新总督到了!”李延道:“那还不赶快迎接!”护卫答:“他没来这儿,他直接去了广宁前线。”李延皱眉说:“他真够雷厉风行的,给我备轿去广宁前线。”
殷正茂正在黄小旺的陪同下步入城门,有人来报李延来了。接着便看见了李延那一张仓皇的老脸:“殷大人,您这一路风尘仆仆、体恤下士,正是我李某所不及的。”殷正茂也便客套道:“你能从十里之外赶来此地,也让殷某不胜感动!”李延说:“看殷大人说到哪里去了,这是李某应该做的。”
街面上戒备森严,到处都是荷枪执刀的兵士,殷正茂与李延并排而行。他走路喜欢左顾右盼,比之昂首挺肚目不斜视的李延,“官品”差了一截。街边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只听他们交头接耳议论开来:“看这新总督,怎么像一只猴子?”“老总督像一头猪。”“猴也好猪也好,都是来我们广宁揾食儿的,靠他们剿匪,哼……”
李延神情有些沮丧,看看路边的人群,对殷正茂说:“殷大人,你看看这些刁民,差不多个个通匪。”殷正茂一笑,揶揄道:“老百姓通匪?怪不得你手下的官兵把百姓当匪徒对待,他们抢夺、奸淫、杀戮,无所不为,他们比匪徒还要残忍。”李延说:“不可能,绝无此事!”殷正茂说:“但这是我亲眼所见!”
正说着,街边突然蹿出一人,闪过岗哨,冲到新老总督面前,当街一跪,大声喊道:“请总督大人为小民做主!”几个兵士抢步上前,架起那个下跪的人就往旁边拖。殷正茂喝止他们,问那人:“你有何事?”那人说:“总督大人,小的叫覃立本,在这庆远街上开一家小食店。今儿下午,有几位兵爷进店要酒要肉饱餐一顿,临走时,小的求他们付账,他们不但不给钱,反而把小的痛打一顿。”殷正茂问:“那几个吃白食的兵士,你可还认得?”覃立本答道:“认得。”殷正茂立即吩咐黄小旺带一队人马,随这位覃立本去把几个兵士找来。覃立本却叫道:“总督大人,不用费这劲,这儿就有一个。”说着指了指黄小旺身后的一位士兵。殷正茂回头喝道:“你过来。”那士兵丢了手中的砍刀,过来跪在覃立本旁边。殷正茂打量着他,体壮如牛,一身剽悍之气,不免赞叹:“好一个勇士!”旋即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吃人白食。”士兵亢声回答:“我没有吃。”殷正茂问:“覃立本,你有没有认错人?”覃立本道:“小的不会认错,这位兵爷绰号叫赵疯子,就是他带头打了我。”那士兵一听,立刻就把醋钵大的拳头伸过来,在覃立本面前晃动说:“你敢侮蔑好人,小心兵爷我在你脸上开个酱油铺子。”殷正茂一声怒骂:“大胆狗奴才!再敢放肆,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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