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得用骂道:“畜生,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寻欢作乐!”
章大郎酒意醒了大半,他朝两位姑娘努努嘴,示意他们出去。邱得用怒骂他:“你干的好事,胡椒苏木折俸,又不是你一个衙门,你出什么头?”章大郎分辩道:“这事可怨不得我,你不晓得那个户部观政金学曾做事多么气人,他狗仗人势。”邱得用叹息说:“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这是古训!现在你闹出了人命案,听说刑部已下了捕单要抓你。”章大郎并不在意,以为呆在这里,没人敢进来抓他,邱得用让他不要张狂,道:“北镇抚司再厉害,也是皇上脚下的一只蚂蚁,要是拿了皇上的圣旨还进不来?”章大郎一心认为他的舅舅是李太后跟前的大红人,拿圣旨都得经过他这关,看到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邱得用十分痛心,自己在紫禁城呆了几十年,每天都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好不容易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这个浑小子却觉得这一切天经地义,殊不知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毁掉多少年辛苦积累的一切。
寥均在一旁也对章大郎说:“是啊。大郎,你舅舅平时紧开口,慢开言,见了是非都得躲得远远的,可你倒好,还这样蛮横!你怎么就不怕把你舅舅给牵扯进去?”
章大郎听了没了主意,邱得用拉起他,让现在就跟他走。章大郎问去哪儿,邱得用说去寥均管着的红箩炭厂,那地方非常隐蔽,当值的都是内侍,与外头世界不相干。寥均告诉章大郎他们的安排:让章大郎坐廖均的轿子,因是大内抬出来的轿子,无人敢查,廖均则另外安排了一乘轿子。
第十章 巨室哗然(2)
章大郎坐下后,把头伸出轿窗不住向外张望。邱得用敲他脑袋道:“老实点,放下轿帘。”出了北镇抚司衙门,邱得用特意掀开轿帘朝外瞧了瞧,见街面上清静得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两乘轿子穿街过巷,忽听背后传来吵闹声,邱得用探头看去,见章大郎乘坐的那乘轿子被一群皂隶围住了,待他跳下轿子朝后头奔去,那伙人已经掀开轿门,把章大郎从里头揪了出来。
邱得用边跑边大喊:“住手!”一位小校瞅了邱得用一眼,命令道:“不要管,先把人犯捆了!”邱得用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地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小校亮了亮腰牌,原来是刑部的。邱得用问:“你知道我是谁?”小校冷淡地说:“不知道。”邱得用又说:“那这轿子你总该认识吧?”小校点头:“认识,是大内二十四监局的掌印公公们坐的。”邱得用声音抬了上去:“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敢胡来?”小校说:“因为这轿子里坐的不是公公,而是我们要抓的人犯。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公公你看,这里有抓捕章大郎的捕单。”他将盖有刑部关防的公文晃了晃,命令众皂隶:“把人犯带走。”
章大郎被众皂隶推推搡搡,扭进另一乘两人抬的黑色小轿,口中喊着让舅舅救他,但任邱得用在后面喊,那伙人只是不搭理,带了章大郎径直离去。
老驸马爷许从成突然造访谭纶府,谭纶十分意外,迎上去说:“许大人,你有何事吩咐一声不就得了,为何还专程跑一趟。”
许从成坐下说明来意,谭纶才知他为的是这么个事:今年四月间,当谭纶还是宣大总督时,茶叶从扬州运到大同,谭纶不敢擅自作主放这批茶叶出关,要他找兵部,谁知其间隆庆皇帝大行,这事儿也就搁下了。又过了两个多月,谭纶出掌兵部,许从成想着仍托谭纶的面子,把那批茶叶从大同运到京里来。对谭纶来说,茶马交易这事有朝廷明令,驸马又不能得罪,让他找兵部本是推脱之辞,不想他今日仍旧找来。但许从成说:“谭大人,我也不会让你白冒风险,今天来,是与你商量一个两全之策。”他说,只要谭纶肯将他的那几百担茶叶放出边关,他愿捐给兵部十万两银子,解决京城武官的胡椒苏木折俸问题。谭纶听了颔首道:“唔,这倒是个办法。”许从成喜上眉梢:“谭大人,你认可了?”不料谭纶说:“这事儿还得请示首辅。”许从成气得一甩袖子:“这都是你职权份内的事,还用得着请示张居正?”谭纶说:“肯定得请示,推行万历新政,是现今的大政方略,我们岂敢明知故犯?”
许从成一双阴鸷的眼睛看着他说:“人都说你是个死心眼,今儿我可明白了!你呀心眼比谁都多!”说完拂袖而去。
谭纶为此事专程到张居正值房走了一趟,发现墙上多了一幅米襄阳的山水。张居正说:“这是文渊阁的藏画,书办找来挂在这里。米襄阳的山水,既有烟霞之气,又有丈夫胸襟,深合我意。”谭纶赞道:“丈夫胸襟,好!”
关于许从成的建议,任谭纶说了半日,张居正只是踱步不语。在谭纶看来,许从成这个驸马都尉,是隆庆皇帝的妹夫、现今皇上的姑父,一般官员甚至部院大臣,想巴结他都还巴结不上,他既然愿意拿出十万两银子,来解决武官们的俸银问题,为何不能做个顺手人情?
但张居正说:“你真糊涂,这许从成向来贪得无厌,隆庆皇帝在世时,他年年都厚着脸皮讨封赏,仅田庄一项,他几年来就陆续从皇上那儿得到了数千顷田地的赠予。另外,在南京、扬州、大同、京师各通邑大都,都有他的店铺商号。民间的茶马交易,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可是许从成仗着自己是皇亲,每年交易不误,仅此一项,他每年可赚回几十万两银子。我自隆庆四年分管兵部以后,就坚决卡住他,不给勘合放行。我宁可让他对我恨之入骨,也不能丢失朝廷的规矩。如果允许许从成用十万两银子来换取茶马交易的特权,那么朝廷的尊严何在?我们矢志推行的万历新政,岂不又是一纸空言?”他请谭纶转告许从成,只要张居正还在首辅的位子上,他就别想用钱来收买本该属于朝廷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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