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你的时候_杨少衡【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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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县政府班子里,除了吴悠,没人敢这么跟黄必寿说话、提意见。黄必寿细高个儿,细眯眼,白净脸,人长得挺清楚,并不凶神恶煞,但是人人怕他,因为他会骂人。如吴悠所形容,刀刀见血。黄必寿并不乱骂人,也不常骂,就是特别会骂,一旦骂起来丝毫不留情面,没几个人受得了。人毕竟都是爱面子的。黄必寿说,现在的人就是贱,你和蔼可亲他拿你不当回事,你臭骂他一顿他就明白了。黄必寿只对吴悠不敢太凶,一来吴悠是“省领导”,不完全是他治下干部,而且敢跟他提意见,称他“劁夫”;二来如他自己说:“吴副确实还是比较优秀的。”

  当年,吴悠下县挂职不久,省农科院领导表示关心,专程到县里看望她。领导问她有什么需要娘家帮助的,她拿出一个单子,恳请院里从人才物力财力诸方面支持县里几个农科项目,自己的事一字不说。黄必寿一听就摇头。

  “吴悠你多大年纪?老年痴呆?”他说,“你就不知道自己需要一辆车?”

  吴悠立刻反唇相讥:“我有你黄县长的专车可以派,怕什么。”

  黄必寿倒不计较,他亲自出面宴请省农科院领导,亲自在酒桌上帮吴悠要车,说得很诚恳:

  “我这个县长无能,财政也太困难。吴副非常优秀,体谅县里困难,也不想给娘家增添负担,宁愿自己坐牛车下乡。这怎么行?现在什么时代了?本县是农业大县,农业农村农民,三农工作是大头,吴副县长来自农科院,农字当头,县里意图让她主管各涉农事务,为农民服务。坐着辆牛车为全县农民服务,怎么服务得过来?不说全县干部看不下去,乡亲们也会有意见。”

  他还是那句话,省里给点钱,县里补一点,解决吴悠的工作用车问题。院里领导在饭桌上当即拍板,其他项目回去研究,这项目不必研究,给十五万。

  第二个月,省农科院的钱就拨到县里的账户上。但是吴悠还是没有车,下乡出差,依旧四处调派,有时从农业局借,有时从乡镇抽,有几次一时调不过来,吴悠就骑自行车,带着政府办配给她的女干事小朱下乡,不管乡亲们有没有意见。黄必寿装聋作哑只当没看见,吴悠也从不跟他提要买车。如此一拖再拖。

  有一天,市里一位领导来县里视察工作,该领导分管农业,早几年到省农科院联系工作时就认识吴悠,此刻到县里不免要关心一下。他问吴悠来了后感觉怎么样?吴悠说不错。他又问车,说农科院领导跟他谈过这事,买个什么车呢?还行吧?吴悠一时语塞,忽然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什么都不说,领导却知道不对,即把县里书记、县长都叫去,挨个问。这一问就清楚了。这回轮不到黄必寿骂人,是他让人骂了,还不是一般的骂。

  “吴副吴副,你厉害。”事后黄必寿对吴悠道,“你怎么不早说呢!像这样,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搞死。”

  他却不是埋怨吴悠没向他要车,车的事他哪不知道?省农科院来的钱,第二天就让他大笔一挥划掉,拨给县教育局以补发拖欠的乡村教师工资,说是“先应急一下”,这种所谓先应急通常总是有去无回。黄必寿欺人太甚,却不料吴悠是不太好欺负的,她不光来自省城,她还有来历:她的母亲当过省农业大学的校长,退休前是省政协的副主席。母亲从来都认为自己本质上就是个教授,一个教育工作者和科技工作者,一向要自己的儿女靠本事吃饭,别自认为是什么子女。吴悠不显山不露水,让黄必寿之流很不当回事,一朝明白不免大吃一惊。

  “算起来我还是你老妈的弟子,”黄必寿说,“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这以后他客气多了,车给配了,分工也调整了,谈起“先进工作者”之类话题时也比较注意。但是劁夫还是劁夫,黄必寿还是黄必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有一回他们一起下乡,去浦湾乡岭上村,就是后来到省城闹事的那个坝下村的邻村。黄必寿到浦湾乡经常点名,恭请吴副县长陪同,他打哈哈,说这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其实另有意图,吴悠心里清楚。那天他们到岭上村主要是了解新村建设规划事项,在村部刚刚坐下,黄必寿伸出一根指头指着窗外,笑道:“看看,还没喝茶就来了,这什么?热烈欢迎?”

  谁欢迎他了?猪。外头有尖叫声,不是人,是猪在尖叫,猪受到人骚扰时发出的特殊声响。这种声响在乡间很平常,通常不受人注意,吴悠也没当回事,哪想黄必寿一听就听进去了。毕竟是行家里手,他不光把猪的尖叫声听进去了,他还立刻听出叫唤的不是老猪,是仔猪,村民们不是在宰猪,也不是在捉猪,他们是在劁猪。

  于是他兴致勃勃就出门找去,新村规划先等一会儿,劁猪要紧。吴悠和村里、乡里一帮大小干部跟在后边,一起循声而行。村部紧挨村中民居,有猪圈与民居相伴,村民们围聚前边路头,果然有两个人在一旁猪圈里忙活。

  “唉呀唉呀,”黄必寿摇头,“你给我出来。”

  那阉猪师傅不行,年纪不大,可能刚出徒不久,技术还不过关,也可能因为怯场,让县乡村各级领导围观,手足失措。他和他的下手在猪圈里扑来扑去,手忙脚乱,鼻尖上全是汗,一圈猪崽被他鼓捣得尖叫不止,却捉不住个东西,让黄必寿很有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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