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从阿芙乐尔巡洋舰旁驶过,速度很快,涂森林拿出相机,请身边同伴帮他按一下快门,以阿芙乐尔和船上的大炮为背景。这是涂局长与十月革命。
下船后,团组兵分两路,一批好汉进攻冬宫,去看芭蕾,余下的人进攻超市,买巧克力。大家都说俄罗斯的巧克力不错,超市卖的比旅游商店可能要便宜,因此导游率冬宫之外的团组残部打进超市。涂森林没心情采购物品,他在超市里转了一圈,出来坐在超市外一条长椅上,外事办小张跟在后头也出来了。
“涂局长不买点东西?”他问。
涂森林说这里目不暇接,弄得他头昏,不知道买些啥。
“涂局长好像有些心事?”
涂森林一怔,问小张怎么看的?小张说涂森林跟大家一块时总是笑眯眯的,独处时表情忽然就变得挺沉重。涂森林说小张真是会观察。他到俄罗斯,情不自禁总在东找西找,找什么呢?旧日曾经熟悉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在人家这里都已经成为过去了,为什么他还想找?说不清楚。人有时会特别想念一些什么,特别在它已经消失或者似乎要消失的时候。
忽然有一个俄罗斯小男孩走到涂森林面前,站住,扬脸,叽里咕噜跟他说了一大串话。涂森林不觉发愣,摇头,小男孩的话他一点都听不懂。小男孩大约六七岁,模样很可爱,衣着整洁,一头褐色鬈发上全是汗。
“小张,这孩子怎么啦?肚子痛吗?”涂森林不禁发急,“你问一下。”
小张跟小男孩对话,然后发笑。
“他说他的女朋友口渴了,”小张说,“问你能不能让她喝一口水。”
涂森林手里抓着一瓶可乐,是在超市里买的。天气很热,汗出得多,得补充水分。“女朋友?在哪?”
小男孩从一旁柱子后边拉出一个小姑娘。这孩子更小,四五岁模样,暗红头发,大眼睛,长睫毛,腮帮红扑扑的,漂亮得像个大洋娃娃。这洋娃娃也是一头一脸的汗,鬈发给汗水沾在前额上。笑眯眯的,很可爱。
涂森林不觉发笑,把一瓶可乐递给小男孩。
“送你们了。”
小男孩快活极了,道谢,拉着他的小女友走开。
涂森林哈哈哈,很开心。他说这小男孩真不错,很勇敢,够汉子,带女朋友出来玩,不能让她渴着。小姑娘真漂亮,就像里边柜台上摆着的小套娃。孩子们多阳光啊,看着就心里舒服。
一个国际漫游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涂森林没接,回了条短信。对方很执著,再挂两次,涂森林接了。却是市里机关党委会的一位副书记。该副书记说知道涂森林在国外,因为事情比较急,非通话不可。他询问涂森林什么时候从俄罗斯返回?能不能提前结束行程,先回来?是市里一位主管领导的意思。七一节快到了,档案局支部有望评为先进支部,领导要亲自到档案局搞一次调研,就等着涂森林。
涂森林说谢谢关心。很高兴领导看中,他会想办法尽快返回。团组的日程安排比较紧,来去航班都早经预订,不知能否调整。他会赶紧联系清楚,如果能够调整,他会争取提前结束行程,立刻往回赶。
“事情很急,领导时间排不过来,不能耽误了。”电话那头强调。
“我明白,放心。”涂森林道。
涂森林收起电话。他心明如镜:这电话不对。电话里提到的事情很重要,却没重要到需要直接通话,验明正身,让一个出国在外的人赶紧回去的程度。提出这个要求肯定另有原因,此时此刻还会有什么这般严重?只会是于肇其案。
估计这个案子已经突破,小于把能说的都说出来了。接下来轮到涂森林了。估计那边那些办案人员肯定都大吃一惊:怎么是涂森林?他哪里得知的消息?难道档案楼里的老鼠成精了,学会了偷听和传递情报?
现在唯涂森林是问,可他竟然一家伙跑那么远,去了俄罗斯。得让他赶快回来,搞清情况,案子才能接着办下去。但是不能用电话追问,也不能把传唤的真实原因告诉涂森林,毕竟人在国外,不在有效管理范围内,得防止意外,别叫跑了。
涂森林当即关闭手机,切断了自己与外界的直接电信联系。
5
当年涂森林在县里工作,有一天开会上主席台,跟时任县长的赵纪座位相邻。赵纪问了他一个问题:“阳光是个啥?”涂森林自嘲,说让赵县长一追问不禁口吃,阳光是个啥他还真是说不清楚。后来涂森林为“阳光是个啥”付出了沉重代价,他成了前县委书记、腐败分子汪涛的同案,受到严厉审查,灰溜溜离开岗位。该结局几乎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涂森林从来不是所谓“汪涛的人”,要说县长赵纪对涂森林感觉不好,书记汪涛肯定更为不好。涂森林到县里任职后,与汪涛除工作来往,几乎没有个人关系。汪涛对涂森林相当猜忌,因为涂森林似乎有意与他保持距离。涂森林不能挨紧一点,投靠一些,成不了所谓自己人,至少混个还可以吗?以涂森林的阅历和处世能力,那不算难事,但是他没有。为什么?让涂森林自己说,还是“阳光是个啥”,他不愿意。汪涛的许多作为,包括其霸道、用人和谋私,让涂森林心里颇不屑。所以汪涛犯案,被查办为腐败分子,最不可能陪办的应当是涂森林。稍微知道一点情况的人都这么认为,谁知道栽进去的还就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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