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雪花一个人在控制着局面。“请问,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通知一下家里的其他人啊?”
一想到婶婶即将得知美月死去的噩耗,叔叔不禁悲从中来。我几乎不敢去想婶婶会怎样,一直以来美月都是她所有的快乐。我自己也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幸震住了,脑中一片混沌。此刻的我腿脚也失去了气力,眼中充盈着悲痛的泪水,我深深地为叔叔、婶婶痛失爱女而难过。雪花搂着我,让我坐到了一把椅子上。接着又指挥了起来。
“大哥,麻烦你跑一趟婶婶的娘家,”她说道,“我这儿有些钱,你为她雇顶轿子。然后再跑趟你妈妈的娘家,把她背回家,要快,婶婶需要她的安慰,带上二弟,他可以帮上些忙。”
我们坐着干等。叔叔则扑倒在美月身上痛哭流涕,把美月身上的衣物都哭湿了。爸爸尝试着安慰叔叔,但无济于事。谁说瑶族人不在乎自己的女儿,我们这些女儿虽说无用,虽说是替别人家养的,但无论如何,这是割不断的骨肉亲情啊,我们还是被家人痛惜着的。要不你们怎会常常在我的女书中看到“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之类的话语呢?也许作为家长,我们会努力不让自己对女儿投入过多的感情,但毕竟女儿和儿子一样也曾在我们的怀中嗷嗷待哺,在我们的膝头哭泣,她们对女书的精通和学识让我们由衷地自豪。然而叔叔的掌上明珠却永远地离开了他。
我望着美月的遗容,想起我们曾经是如此地亲密无间。我们一块裹小脚,嫁到同一个村子,命运曾把我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如今却活生生地将我们分开。
雪花在我们周围忙得不可开交。她为每个人沏了杯茶,但此时没人有心情去喝。她还从屋里找出了白色的丧服,一一递给我们。然后她又站在门口迎接闻讯上门吊唁的客人。王媒婆乘着轿子也来了,雪花把她引进了门。我本以为王媒婆是来抱怨到手的彩金打了水漂,可她只是询问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毕竟美月生前的婚事也是她一手安排的,她自感有义务上门送美月这最后一程。不过当她看到美月已走了形的遗容和那怪兽般肿大的指头,不由得惊恐地将手捂住了嘴。天气如此炎热,可我们没有别处可以安置美月的遗体,尸体很快就开始腐化。
“孩子她妈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啊?”王媒婆问道。
没有人知道。
“雪花,把美月的脸用纱布遮盖住,再帮她换上寿衣。现在就开始做,不能让孩子她妈看到美月现在这个样子。”雪花正要上楼,王媒婆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嘱咐道:“我这就去桐口把你的孝服带来。你一直呆在这儿别离开,直到我让你离开。”说完,她松开了手,最后看了美月的尸体一眼,一转眼出了门口。
等到婶婶来的时候,爸爸、叔叔、我和兄弟们都已披麻戴孝在身。美月的遗体已用纱布都包裹好了,寿衣也已穿上。那一天家里哭声一片,可是婶婶却始终未掉一滴泪。她摇晃着径直走到她女儿的尸体边,用手来回地抚摸着,最后把手放在了美月心口处。婶婶便这样一直守着美月,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婶婶把所有关于葬礼的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她跪在美月坟前,烧了不少纸钱和衣物,还把美月生前留下的女书也一并烧了。她还在家里为美月设了个牌位,每天她都会在牌位前供奉。虽然在我们面前她从未流过一滴泪,但我永远都无法忘记每到夜晚婶婶窝在被子里所发出的深深的抽泣声。这些天大家都睡不好,但也不能给婶婶带去多少安慰。而我和我的两个兄弟都知趣地尽可能少在她面前出现,因为此刻我们的身影只会无时无刻提醒婶婶她刚刚痛失爱女的不幸。每天早上男人们干活去了后,婶婶便一个人躲进屋里,一整天都不出来。她只是那样一直面对墙壁躺着,除了妈妈送去的一碗米饭外,她什么都不吃,就这样日复一日。
众所周知,一个人死去后,他灵魂的一部分下了阴曹地府,一部分仍留在家里伴着他的家人。但对于那些未婚便离世的女孩子却不然。据说她的鬼魂会不断地纠缠着其他尚未出嫁的女孩——那倒不是要去吓唬她们,而是要把她们也一同带去阴间与她做伴。每夜婶婶那撕心裂肺般的哭泣,都让我们想起美月,这让我和雪花感到丝丝恐惧。
有一天,雪花想出了个好主意。她说:“要不我们去为美月做个花塔吧。”花塔可以用来安抚美月的鬼魂,她的灵魂就可以有地方去了,不会再缠绕着我们了。
一般有钱人家会去找专门制作花塔的人定制一个,不过我和雪花打算要亲手做一个很多层的花塔,就像一个七层高塔一般。在花塔的底层入口我们还放了两只纸糊犬。而在花塔里我们用女书在内壁上写满诗歌。花塔的每个楼层我们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在一层的卧室里我们还特地在天花板上画上了月亮和星星。在另一层的女人屋里,我们在四周都剪了窗格,可以尽览各方美景。我们还做了张桌子,并特地在桌上摆上平时我们最喜爱的线头,还有纸、笔、墨。这样一来美月就可以在里头做做针线活,和她的阴间的新朋友写写信了。我们特地用彩纸剪了仆人和伙伴,把它们放在每个楼层,这样美月就有了伴,不会觉得寂寞了。除了为美月制作花塔,我们还为她创作了一首挽歌,以此来与美月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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