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咱们此番雄心勃勃地把打算赡宫折桂,可不能如此招摇呀。旁人若听了,倒觉得咱们一介书生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徐元文左右看看,小声提醒着他俩。
“徐兄你也太多心了。你看这书肆里,熙来攘往的不都是些读书人吗?他们想必也与咱一样在为科举做些准备,咱们是不约而同吧。”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饭庄门前,白墙碧瓦朱漆大门,门媚上三个烫金大字格外醒目:“隆盛轩”。
徐元文三人相视一笑,抬脚便进了隆盛轩。说起来,位于宣武门外北截胡同的这家饭庄在京师士大夫中很有名气哩。按照清初满汉分居北京内外城的规定,宣武城南主要是流寓京官和士人们聚居的地方,故而四周有大批的官宅和会馆,而隆盛轩恰恰位于宣武城南,渐渐的便成了专做京师士大夫生意的饭庄了。虽说是饭庄,但隆盛轩又颇具文雅之风,这里轩窗雅洁,壁悬楹联,另辟有茶室,闹中有静,茶点酒菜很适合南方士人的口味,故而,隆盛轩实际上成了京师远近闻名的士大夫的“公共食堂和茶馆”了。在道光年间,隆盛轩更名为“广和居”,名气更大了,当然这是后话。
“三位相公里面请——!”小跑堂的肩上搭着一条白手巾,显得干净利落,热情地将三人让到了一处临窗的桌子前,又忙着彻茶倒水。紫砂的茶壶茶具,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乡土气息,徐元文三人默默地品着茶,一时无语。
“这位爷,请问您吃些什么?”小跑堂的又招呼旁边一桌的客人了。这位看来是旗人的小头目,穿着装束并不起眼,但面若冠玉,一双眼睛格外有神采,浓黑的眉毛和浓黑的胡须使他增添了不少男子汉的威严。这位气度不凡的青年就是刚刚在大街上吃糖葫芦的少年天子福临。今儿一早给皇太后请了安之后,福临便带着吴良辅和御前侍卫耿昭忠、费扬古等人悄悄溜出了西华门。前门天桥那一带热闹是热闹,可太嘈杂,再说那里晚上去更妙,于是福临便来到了报国寺的书肆逛逛,果然大开眼界。
福临刚刚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隆盛轩里的陈设,所以并没有回答店小二的问话。
“这位爷,小的听您说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不知这肴撰皆南味的隆盛轩里的菜肴合不合您的口胃。这么着,您若要吃那天福楼的吊炉鸭子、宝华春的熏鸡熏肚片,还有那一品香饽饽铺的奶油花糕,您只管吩付一声,小的立马出去给您买。”
“我这还没开口呢,你倒说了一大箩。如果要吃那天福楼的烤鸭,我干吗往这儿跑?”
“这……爷说的有理。”小跑堂的嘻嘻一笑,露出一对虎牙。“爷稍等片刻,小的立马把本店上好的酒菜给您端来!”
“且慢,小二,您怎知我爱吃什么?”福临对这个口齿伶俐的店小二产生了好感,偏偏要为难他。
“嘿嘿!小的但听爷吩咐。”
“你说说看,那里挂的一幅楹连说的是什么意思?”
福临用手一指,店小二随口念了起来:“‘十斗酒依金谷罚,一盘春煮玉延肥。’爷,这是取元人萨雁门集中语称颂本店的名撰糖蒸山药的。要不先给您来一盘尝尝?”
“唔,看不出你还略通文墨。”
“哪里,耳濡目染吧,让爷见笑了。”
这边,徐元文他们三人也早已打开了话匣子。
“哎,今儿个我做东,你们俩点菜吧。”徐元文家境殷实,比熊、王二人条件好得多。熊赐履出身于书香门第,家中虽不贫寒却也非富族。当年张献忠杀进湖广,熊赐履全家十数人被乱军所杀,只他和母亲侥幸活命,从此家道中衰,母子相依为命。出生于昆山世家大族的徐元文自然知道熊赐履清贫而又清高的生活窘境,每次小聚差不多都是他做东。熊赐履深知徐元文的好意,一来二去的便也习意为常了。
“咱们来一盘‘江豆腐’?有道是‘江家豆腐伊家面,一人离筵便不鲜。’”
“赐履兄,你已经够瘦的,光吃豆腐怎么成?反正是元文兄做东,咱们也来些解馋的。对,再来一盘‘潘鱼’和一盘‘胡鸭’。”
“说来令人感慨万分,这隆盛轩的许多名菜都是以来此进餐的京官士人的名字命名的。有朝一日,不知会不会出现以你我兄弟们的名字为名的菜肴?”
“哈哈,元文兄,你的野心可不小哇!你最喜欢吃什么?让我想想——”王渔洋大声嚷嚷起来:“对了,你最爱吃螃蟹是吧?放心,有朝一日你入阁拜相,这隆盛轩里保准又多了一道美味‘徐螃蟹’!哈哈!”
“瞎扯,难不成有人爱吃甲鱼,便有菜名叫‘×乌龟’?”徐元文被王渔洋的话也逗乐了,三人开怀大笑。
“三位公子好开心哪!听口音你们是南方人士,专门进京赶考来的?”福临撇下了一桌的菜肴,笑咪咪地走到了这边,正巧还有一个空位,他便问道:“我不请自到,可以坐下说话吗?”
“请!”徐元文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满族军官。看样子他不过二十来岁,但他的语气和神态自有一股子威严和风度,似乎与他的年纪不太相符。不管怎么说,来人很文雅,落落大方,不油滑也不骄矜,比平日里常见的那些个前呼后拥的满洲贵胄要谦恭有度。徐元文和熊赐履以及王渔洋忙客气地点着头,欠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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