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一天接下来拨的是省人事厅厅长的电话,电话一接通沙一天立即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仿佛其他姿势都不适宜对这位厅长打电话。厅长那里一听到他的姓名就对上了号,可能在说感谢的话,只听沙一天不停地说厅长哪里哪里,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葛楠不知道沙一天给这厅长送去了什么,厅长居然对他会这么客气。接下来沙一天就说挺好挺好,只是压力大一些,这个社不好搞,没有公粮,要自己养活自己之类的话。接下来就是过年话,祝厅长身体健康,春节愉快之类。沙一天打完这个电话,那位副部长搞出来的阴云被驱散了,阳光立即照到了他的脸上,他乐得唱了一句愣格里格愣格,喜洋洋哕喂嗨!这时候葛楠就收拾好了厨房。葛楠一进客厅,沙一天立即就收起喜洋洋,因为他不知道葛楠心里是否也喜洋洋,要是她不喜洋洋而他喜洋洋,两个人就不协调,不协调就容易弄出不高兴。沙一天收起喜洋洋的同时,还做了一个明显的动作,他让自己在沙发上坐得尽量放松自然一些,他差不多把后背倚靠到了沙发上。他看葛楠打开了电视机,他很礼貌地对葛楠说,不影响你看电视,我到里面去打。沙一天说里边,是说他的书房。葛楠看了看他,意思也很明确,还没有打完?但她没有说。她头一次觉得他挺可怜,她在厨房里一句半句听到他的一些话,觉得他不容易,他挺可怜,他在求人,在巴结人。求人巴结人总是要把自己的脊梁弄得挺弯,弄得人浑身的骨头都挺软,都要尽量往一块儿缩,往一块儿凑,把自己缩得越小凑得越紧越好,一放开来仿佛就会占人家的什么,就会遭人嫌。他这么大的个儿,这样委屈自己是挺可怜的。其实她这当妻子的有时候很想帮他,她也有帮他的能力,帮他打通打通关节,参谋参谋,出出主意,但是他不想依赖她,不要她参谋,不要她出主意,他不愿意让她进入他的内心,好像她要是进入了他的内心,他就做不成丈夫,做不成男人似的。
葛楠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沙一天电话上的那些话,一不留神就跑出书房,跑到葛楠那里来干扰她。不管葛楠想听不想听,那些话照样钻进她的耳朵。他在书房里先打给了局长,拜完年,接着又诉他的苦,他说好像部长知道了社里的情况,会是谁在多事呢?下面是局长在给他出主意,到最后听他说,看来这样继续下去肯定是不行的,等过了春节,就照你的意见办。葛楠听不明白他们的话。
葛楠当然听不懂他们这样的谈话。她一点都不了解,沙一天现在陷入了困境。章诚早就提出建议,要求把各编辑部的账号撤销。要不就完全失控。但沙一天意气用事,他觉得不能凡事都听他的.他不愿做傀儡。结果社里账面上只有上缴的书号钱,社领导、总编室、办公室和司机班服务人员的工资奖金都要从这里面出,社里的水电费、房屋维修、车辆维修、午餐补贴、过年过节的福利,还有一帮退休老同志的工资也都要从这里面出,入不敷出。各编辑部账上的钱却越来越多,等社里想要调拨时,各编辑部账上一夜之间又都没了钱,有的说付了生产成本,有的说买了纸。人家各部门都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工资、奖金、福利,方方面面,安排得周到,想得齐全。部门与部门,人与人之间,谁也不通气,一个个鼓了腰包偷着乐。不少人已经买了车,不管什么"长安"、"北京吉普"、"奥拓",那也是车。林风已经坐上了桑塔纳,与外省的那个书商打得火热。看他们开着自己的车,那舒心得意样,办公室和总编室的人只能在背后嫉妒,要不就编出些他们的新闻过嘴瘾。
章诚把《共和国纪实丛书》的选题策划好后,找编辑部谈,一听说两年规划,三年出书,没有一个编辑部愿干。他们一个都不傻,左手给书号,右手接人民币,交完书号管理费,剩下的就是自己的收入。看得见,摸得着,既省事,又实惠,二百五才不干。两年规划,三年出书,还要先给作者采访资料费,当年卖不完,第四年才能结算,花了心血还不知道赚不赚钱,谁愿干这种没影儿的事。章诚无奈,只好自己寻找作家,组织创作,自己再审稿编稿,再找权威人士把关,整整花了两年心血。现如今他把《开国大典》、《东方巨响--两弹一星揭秘》、(人格的魅力--周恩来外交风云》、《历史的转折--中日邦交正常化》、《巨人的握手--中美建交纪实》、 《东方的宣言--邓小平登上联大讲台》、 《历史的审判--审判四人帮纪实》等十部书稿全部组到,作者都是纪实文学高手,质量相当不错。稿子编完,也请人审完,但是社里连买纸的钱都没有。章诚春节前跟沙一天摊了牌,过了春节再搞不到钱,他就把稿子转给别的出版社,要不他对不住那些作家。
出版社搞到这地步,沙一天已经感到很累。可这鞍子在他肩上套着。想脱还脱不掉。脱不掉就得往前走,站在那里不动,谁看着都不顺眼,都认为你有了毛病。往前走,说得容易,这台车已经破了,破得不可收拾,想挪一步都难。沙一天如今就处在这种想脱脱不掉,想走走不动的境地。人家章诚在干实事,诚心诚意在救这个社,在帮他。现在章诚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挽救这个社的契机,他再要把握不好,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以后只怕再难找到改变这个社命运的机会,等待他的不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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