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心源走出书店,自己问自己为什么要把书还给他?他一时竞找不出答案。可怜他?怕他在同学面前为难?仁慈?他要是撒谎呢?把这样一本充满性描写的书还给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不是毒害青年嘛!其实还是他的职业道德在起作用,他意识到自己的职权是管理书刊市场,并不是管理每一个公民的阅读。出得门来,闻心源见二十五米处的街边上,有一人在摆地摊卖书。闻心源像发现了敌情的战士,本能地脚下发力朝地摊冲过去。那人眼疾手快,拿起书包撒腿就跑,跑得兔子一样快。闻心源像猎犬一样紧迫不放。闻心源毕竟在特务连当过兵,底子还在,加上他一直没停止打乒乓球,他和那人的距离在一步一步缩短。庙街沿街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观赏他们这怪异的比赛。那人突然拐进一条胡同,闻心源侧着身拐弯,没有减速。在闻心源离那人不到五米的时候,闻心源大喝一声,让那人站住。那人被闻心源的吼声震一愣,但他没有停下,速度慢了下来。就在闻心源继续冲刺时,那人突然刹住了脚步,闻心源冲力过大,收不住脚,整个身子撞在了那人身上,两人一块倒地上。闻心源和那人都没有急于爬起来,他们让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息,缓解心脏的压力。当他们不约而同坐起时,两个人都愣了。闻心源惊疑那人怎么会是莫望山,莫望山自然也想不到追他的竟会是闻心源。
闻心源和莫望山进了一家茶馆。茶馆是庙街的古老行业,喝茶是这里人的一个传统习惯,从清晨到晚上,茶馆里的人络绎不绝。这里的茶馆不像那些供文人雅士老板官僚消遣品茗的茶楼那么高档,也不像日本茶道那么讲究,是大众聊天休息的地方,三元钱一壶茶,管你喝半天,与其说是茶馆,不如说是聊天室。过去喝茶似乎是男士们的专利,现在,男女老少都进茶馆,连情侣也到茶馆谈情说爱。当闻心源和莫望山在一张小茶桌前坐定再看对方时,两个人都笑了。
闻心源把自己如何转业,如何阴错阳差分到书刊发行管理处,没有宿舍住招待所,户I=1还没有落下,爱人还没找至接收单位的境况说了一遍。莫望山也把自己刚刚回城,无家可归,没有职业的情况诉说了一番。两个人感慨万千,活了三十多岁,转来转去,重又转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闻心源问莫望山怎么到这个时候才回城。莫望山就把如何与华芝兰结婚,如何回不了城的事告诉了他。
"有孩子了吗?""一个女儿。""多大?"
"一九七五年生的,十一岁了。"
"沙一天是一九七三年上的大学吧,一上大学他就跟华芝兰散啦?"
"上大学一年后散的。""华芝兰呢?"
"还在衙前村小学当民办教师。""她们两个在乡下怎么办?"
"我们离了,莫岚只能跟着她。""离了!是你要离的?"
"不,是她。她想让我回城,离婚的事没让女儿知道。""往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现在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你想搞书店?"
"能让回城就皇恩浩荡了,这么大年纪,又没有技术,哪个单位会要你。这些年啥也没学,只是看了些书,就书还熟悉一点。""怎么没办个照呢?"
"想办来着,没人理,咱也送不起礼。"
"你没有找找沙一天,他原来在新闻出版局党办当副主任,现在是南风出版社的社长,他应该能帮这个忙。"
"我不想给他添为难,也不想让他尴尬,他结婚那天,我在天梦大酒店门前看到你们了。"
"你也在?怎么没露面呢?"
"我正巧路过,这种场合我怎么好出现呢。"
"你们是同班同学,又一块儿下的乡,华芝兰的事你都给他兜了,他帮你还不应该吗?"
"十几年了,我们也没什么来往。在学校,大家都是毛孩子,现在每个人都要过日子,都要打算自己的一生,有了华芝兰这事,我就不大想去找他,谁知道他会怎么想呢?"
"沙一天待人还是蛮热情的,都是患难朋友,我想我们还会跟过去一样的。"
"但愿如此,只是岁月无情啊。"
"我初来乍到,哪也不熟,我也帮你打听打听。"
中午,闻心源请客,两人在茶馆旁边的小饭馆里要了俩菜一汤。莫望山也没客气,他兜里就那四百块钱。吃过饭,莫望山的心情才好起来,他跟闻心源说,有你在新闻出版局,这书店我算是办定了。
周三下午,单位办公楼院里的浴室可以洗澡。
办公楼院里的浴室十分简陋,是专供在办公楼院里住的食堂、司机班、电话班、维修班、勤杂班的职工、临时工们用的。浴室很小,就几个喷头,连浴池都没有;更衣室里没有柜子,只在四周的墙上钉了一圈挂衣钩。水也是忽凉忽热,热的时候可以杀鸡煺毛,凉的时候能让你第二天就感冒歇病假,跟单位宿舍院的浴室相比真是天壤之别。过去干部们都不在办公楼院里洗澡,说不清是从哪天起,也说不上是谁带的头,有那么一天,干部们忽然一个个都用办公时间在办公楼院里的浴室洗起澡来。领导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也没有制止的意思,这事就任其发展,大有名正言顺纳入办公作息时间表的趋势。一到周三下午,办公楼的楼道里便弥漫着香皂、洗发水、头油、发胶、汗臭等各种气味混合而成的澡堂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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