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楠情不自禁地说:"你做这么大的文章?"
闻心源说:"我已经考虑好长时间,有些东西还在思考,我在想,这行业内出这么多事,这么多人顶着风犯罪,顶着风作案,我们的体制,我们的政策,我们的工作,是不是也存在问题,法规政策的不完善,体制改革不到位,产、供、销长期严重错位,无序的市场是不是客观上给犯罪活动提供了作案的机会和可钻的空子。"葛楠不无欣赏地说:"我发现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同样是一个人,有的人的胸怀跟海一样大,他总是忧国忧民,很少想自己的事情,他想的事情总是带战略性的。有的人的胸怀就小酒杯那么点,他心里装的只有他自己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一天到晚盘算的就个人那点小九九,就算考虑工作,他也只是想怎么应付上面。这两种人,一种眼光是这个社会应该做什么和怎么做,既是战略的又有战术的;另一种眼光充其量也只是自己的事情怎么做,说好听点也不过是策略,实际是怎么混。可惜我们的领导和干部部门,连我这样眼光的人都太少了。"
闻心源很感兴趣地听着葛楠的话,他一直觉得她很有思想,他也很欣赏她,有时他也傻想,把葛楠的思想给江秀薇一点就好了,可他弄不明白,她怎么会没能影响沙一天。
葛楠看闻心源不出声,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今天不是来跟你探讨这种事的,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葛楠把那封信的内容告诉了他。
闻心源说:"了解一个人还是需要交往,更需要共事,不能光凭感觉或听他说,听人说。有的人做朋友可以,没有利益关系,没有利害冲突,相处得很好,可是一交往,一共事就完了,朋友往往反目成仇。只有交往,只有共事,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为人处事的原则。才能了解这个人的内心世界。"
葛楠接受了闻心源的意见,她觉得闻心源的话很有道理,她对沙一天就是缺少交往,也没有共过事,虽然在一个局里相处,但只是看到,只是听说,所以对他的性格,对他的为人处事并不了解。于是她立即就给他回了信。
上面的联合工作组是春节以后到的江都。葛楠接到电话时,感到莫名其妙,一个民营书店,居然要几个部门组织联合工作组来搞调查。葛楠放下电话就找了闻心源。闻心源立即给全国"扫黄办"打电话询问。接电话的副主任,支支吾吾似乎不好说。闻心源问长江书局究竟出了什么事?那位副主任说他也不是太清楚,具体什么事说不上,是上面让调查的。
闻心源和葛楠一起去向赵文化和宣传部新派来的曹局长汇报。曹局长说了十二个字:热情接待,积极配合,实事求是。
晚上闻心源找了莫望山。莫望山随即让他妹妹和苗沐阳把华芝兰、老翟、高文娟一起叫来。他们都感到奇怪,卡通连环画《九龙珠》、《角斗士》、《神马》都有版权转让合同,后面正在生产的几种书,合同也都已经寄去,只是日方还没有寄回来,合作原则是一样的;内容也没有问题,都是童话、神话,也牵涉不到政治内容;要说合作出版,他们已经是希望出版社的一个编辑部,全国许多出版社都这么在搞;定价也不高,税也没少交。要说问题就是印数问题,版权页上不标印数不是他们的发明,中央的许多出版社从来不在版权页上标印数。
到大家都没有话说的时候老翟才开口,他说:"我的话可能要验证了,你到现在也没有去拜城隍菩萨。我早就提醒过你,凡事都要顺其自然,不可违背天意。我们只能做自己分内的事,不能做分外的事。我就很不赞成你搞什么杯优秀图书奖。一个个体书商居然在人民大会堂给全国颁奖,这就过了,太过了,有人就看不惯,看不惯就不舒服,不舒服就要找事。别人找事,你就要遭事。事情既然来了还是要认真对待,第一是账,第二是资产,第三是税,好好准备准备吧。"
调查组又加进了省局"扫黄办"、发行处、计财处、版权处和税务所的人,还有希望出版社的人,呼呼啦啦开了三辆车,两辆轿车,一辆中型面包,动静搞得很大,把批发市场上上下下全惊动了。长江书局出大事啦!上面来了庞大的工作组!这话传遍了江都市的大街小巷,而且一夜之间传遍了大江南北。朋友得到消息,都追来电话关心。也有不那么地道的书商暗暗高兴,暗喜欠长江的一大笔书款暂时不用还了,或许可以赖掉。
调查组在江都整整折腾了一个礼拜,看了长江书局所有的内部管理规定和工作程序,查了长江书局几年的账,盘了长江书局的资产,查了长江书局的税单,到工厂一种书一种书核实了每一次的印数,一项一项列出了日本卡通连环画每一种书的版税支付情况,长江书局的每一个骨干几乎都谈了话。让人奇怪的是,工作组从进来到撤离,没有一个人跟莫望山谈话,也没有对长江书局的经营作任何评价和限制。调查组走了,留给莫望山一个谜团,留给大家一个疑团,连省新闻出版局都没弄明白调查组来调查究竟想证明什么。莫望山夜夜失眠,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对老翟的理论确实将信将疑,他不相信老翟有这么神通,他怎么会先知先觉?
莫望山悄悄地上了城隍庙,上了香,磕了头,他站起来默默地看着城隍菩萨。城隍菩萨在朝他笑,他的笑一直是那样一种程度。莫望山一直凝望着,看着看着,城隍菩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莫望山摇了摇头,城隍菩萨又恢复了原来那种程度的笑;他再凝望,城隍菩萨再一次哈哈大笑。莫望山没再凝望下去。他觉得城隍在笑他,他忽然茅塞顿开,城隍是在笑他,笑他无知,笑他天真,笑他幼稚。他一路沉思,自己是太无知,太天真,太幼稚了,太异想天开了。这世上的东西,是你的才是你的,不是你的成了你的也不是你的,也得吐出来。夏文杰吐出来了,贾学毅吐出来了,沙一天也吐出来了,赵文化也吐出来了。他自然也得把不该得的东西吐出来。他得了一些不名誉的钱,更得了许多本不该属于他的名誉和地位。老翟那天的话让他不开心,是老翟的话戳到了他心里的私处。从回城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咬着牙在为一个目标奋斗,他要证明他不比别人差。他得到了,得了一个普通中学教师的儿子、一个普通的高中毕业生、一个三十五岁才回城的知青、一个个体书商不该得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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