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芝兰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觉得对不起莫望山,一开始她就有这种负疚感。她跟他一次都没像跟沙一天那样放肆疯狂,他们没有结婚都那么放肆,不管夜里还是白天,甚至野外,也许她的激情就在那个暑期已经燃烧殆尽。跟莫望山悄悄地办了离婚手续之后,华芝兰一直有些恍惚。她弄不清楚她做的这件事是对还是错。拿到那张离婚证书之后,她似乎就放弃了自己的一切,连同自己的灵魂。莫望山到衙前村去告诉她,他要把她和莫岚一起带到江都市去,她一点都没有激动,也没有欣喜,也没有感激。仿佛这事本身与她毫无关系,这完全是莫望山与莫岚的事,莫望山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到学校解散,她无路可走,她带着莫岚离开衙前村,她也没有喜悦,也没有鼓舞,她就这么平平常常来了。她真把莫望山的话记到了心里,她不再考虑自己,她意识到自己老了,她要考虑的只有莫岚,莫岚才是他们的连接,才是他们的共同。在她心里要说还有一点属于她自己的东西,那就是偿还,她要偿还莫望山为她所做的一切,她欠他太多了,她一辈子也还不清。她隔些日子从里屋偷偷来到莫望山身边也是具体的偿还。
直到今天这一刻,在这宁静的深夜,在她面对熟睡的莫望山的时候,她才有这个深切的感受。她觉得很对不起他,要不是因为她,他的人生绝对是另外一番景象。他太累了,为了她,为了莫岚,也为了他自己,他过得非常沉重。可他从来不说,像牛一样,认准了道,只顾朝前走,不顾自己的一切。华芝兰心里产生了一种愿望,她要扶他到床上去睡。假如他这时想要她,她准备更好地补偿。
莫岚的一声惊叫把华芝兰吓一哆嗦。莫岚从梦中醒来的那一霎,妈妈不在身边,屋里却亮着灯,她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地,她做了个梦,梦到爸爸被人家抓走了,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于是她惊叫起来。华芝兰跑进里屋,莫岚问她到哪里去了。华芝兰一边安慰莫岚,一边告诉她,妈妈和爸爸还在做事。奠岚说她也不睡了,她要帮爸爸妈妈做事。莫望山被吵醒了,说爸爸妈妈也累了,大家都睡。莫望山一看表,凌晨一点多了。他真累了,他让华芝兰也睡,明日再干。
第二天,莫望山又从邮局拿回来一摞汇款单。华芝兰一算,近三万元了,有一万多册书。头一次登广告,对市场估计不足,备货不够,有的书已经缺书。缺书,有的单子就不能寄发,分开寄要花两次挂号费两次邮寄费,没有书退款,麻烦不说,还要失去信誉。莫望山立即联系进书,用了一整天时间,莫望山把本省出版社的书都补齐。难办的是外地出版社的书,要是让外地出版社发货,时间拖得就太长,再说数也拿不准,量太小了出版社还不愿意发货。莫望山说头一次广告,一定要守信用,就是不赚钱,也一定要保质保量把书按时寄到读者手里,绝对不能失信。没有办法,他只好去批发书店求助进货。
莫望山来到大江书局求崔永浩帮忙。崔永浩的橄榄脸上,加两撇八字胡,再加两腮上的肉疙疙瘩瘩,越看越像朝鲜人。莫望山把自己要的书单递给他,请他帮忙。崔永浩把书单扔给他们的业务小姐。小姐看了一下书单,说大部分都有,只三种没有。
莫望山问:"多少折扣?"小姐说:"代扣税八五折。"莫望山说:"八五折再加上邮挂费就亏本能不能优惠一点。"
崔永浩说:"听老哥一句劝,邮购这种小儿科不能干,利小,麻烦,还容易出纠纷。你把书寄出去了,他说没收到,打不清的官司。我不怕竞争,也不搞垄断,大家发财,想赚钱,搞批发。利虽然不大,七八个折扣,可量大,周转快。碰上好书,五千本书一上午就完。"
莫望山说:"一来没找着挂靠单位,二来也没这么大流动资金。"
崔永浩吩咐小姐:"帮莫老板个忙,不赚钱了,七五折给莫老板开票。"
莫望山跑了五个批发书店才把缺的外省版图书补齐。
华芝兰忙得连头都顾不得收拾。她把莫望山设计的登记表又作了补充,登记一张汇款单,要写姓名、地址、邮编、款额、书名、册数、汇单号、收款H期、寄发日期、邮挂号十个项目,还要贴上汇单附言、挂号存根备查。再碰上有的粗心的读者,只汇了钱,没在附言里注明购什么书,还要另外写信查询,有的字写得潦草,根本就认不出,地址还好查,对着地图,连猜带查费事,却八九不离十,要命的是姓名,你猜都没法猜,名字错了就出差错,就带来麻烦。幸亏华芝兰当过老师,学生的各种各样的字见得多,但也费工夫。汇单要她登记,一切信件要她写,寄书的信封、邮件的地址也要她写,取款、到邮局发送也要她去,她还要管着书店的现金账、图书的进、销、存明细账。但她干很有兴致,也很喜欢干这件事。真正让华芝兰从心里热爱上卖书这行的是那一封封读者来信。第一批书发出去以后,没出半个月就有读者收到书后写来感谢的信。说野草书屋的人是可敬可信的热心人,款汇出不到半个月就收到了渴望的书,感谢书店员工对读者的关心和帮助。华芝兰头一次体会到了卖书的意义和工作的价值,读者居然会把她的工作看作是对读者的关心和帮助。莫望山便乘机说了他办书店的初衷。他说邹韬奋、叶圣陶是中国现代书店的创始人,他们是通过办书店来帮助左翼作家,通过办书店来传播新思想、新文化。他之所以取店名叫野草,是为了纪念鲁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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