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谣_黄国荣【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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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恋的痛苦是钻心的,却又无法发泄。度日如年的两个月下来,华芝兰瘦了一圈。沙一天仍然杳无音讯,更让华芝兰惶恐的是,她有两个月没来例假,而且不停地恶心呕吐,她怀上孩子了。华芝兰走投无路,乘火车去了江都。走进江都大学的华芝兰已经扔掉羞涩,此时她的使命不再单纯为了自己的爱情,她的双肩上有了沉重的责任,她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找到父亲。

  第二天,华芝兰默默地回到村里,她不再焦躁,不再找娘的麻烦,也不再训斥学生们,更不拿指头戳孩子们的头,她沉默了。虽然照样在村里出没,照样到村里的学校上课,但就是没了笑容和上课之外的言语。

  村里人都为华芝兰担着心,她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是衙前村的骄傲。华芝兰的反常,引起了莫望山的警惕。

  事情是华芝兰回村后第十一天发生的,华芝兰把一切都告诉了她爹娘。她爹没有责怪华芝兰,只是把沙一天骂成了一堆狗屎。华芝兰和父母的分歧在肚子里的孩子上。华芝兰决计把孩子生下来,她爹则宁死不答应,坚决要她打掉,说生下这孽障,谁还愿娶她,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要丢尽,她要敢生下这孩子,他就去死。华芝兰当然不愿意让爹去死,她决定自己去死,她跳进了村前的河里。说凑巧也不是凑巧,莫望山一直警惕着华芝兰。他知道了事情的变故,也听到了村里人把沙一天连同他们知青骂成了猪,骂成了狗,骂成了畜牲。要是他回了城,人们怎么骂他也听不到,一切与他无关。问题是他还没有回城,他还在村里凭工分吃饭。他就没法装聋做哑,更何况沙一天是他的同学。村里人的骂无所谓,叫他担心的是华芝兰的沉默,她已经是一副要做傻事的样子。有了这份担心,莫望山就没再让华芝兰走出他的眼睛。人救下了,事情却怎么了结。到了这步田地,华芝兰和她爹两个谁也不想退却。莫望山没想当英雄,想当英雄的早都当了。他只是觉得这是他最好的同学惹下的祸,是给他们江都人丢失脸面的事,江都人是人,不是畜牲。莫望山让华芝兰横趴在他的背上,他左手攥着华芝兰的手,右手握着华芝兰的小腿,均着劲拿华芝兰在背上颠,颠到华芝兰吐尽喝进肚子里的水,吐得他浑身酸臭。然后他背着华芝兰把她送回家,他没有接受华芝兰爹的感激,他给了华芝兰和她爹一句话:"你们要是看得起我,我愿意与华芝兰结婚。"

  莫望山作出这个决断,并非一时冲动,也不完全是讲哥们义气。华芝兰毕竟是衙前村里最美最有教养的姑娘。过去沙一天爱她。他不敢妄想,再说他总认为华芝兰看不上他,他自认自己是聪明人,但他承认自己名声不那么好,虽不能说吊儿郎当,但不思进取,散淡得没个整形,脾气又不好,还打过他们的生产队长。尽管那个队长真该打,他总是以一副统治者的神气对待男知青,暗地里却不顾廉耻讨好女知青,居然敢在电影场里把手伸进女知青的衬衣里。但莫望山打人毕竟不是件光荣事,公社里关了他五天。虽然知青们都拍手称快,但村里老百姓却另眼看他。有了这件事,他就是喜欢华芝兰,也从不敢往这一层上去用心思。

  莫岚十一岁了。莫望山原以为他跟华芝兰结婚,就可以改变这孩子的命运,孩子是无辜的天使,她应该享受人间的一切美好。可他改变了她什么呢?他只给了她一个爸爸的名义,他没能给她带来任何好运,他连带她进城都做不到,只能把她扔在衙前村。他进城还没有开始自己的生活,却碰到孩子的亲爸在这里结婚做新郎倌。奠望山不知道该怎样去想这世上颠七八倒的事情。

  葛楠在新婚喜宴上把闻心源弄了个大红脸,沙一天还没介绍完,葛楠就紧紧握住闻心源的手,毫不遮掩地说,好英武好军人气噢!闻心源本来心里就生着怪念头,这辈子他绝对是头一次见葛楠,可让他奇怪的是她好面熟,仿佛早就相识,叫葛楠这么一说,再让那美丽而坦荡的眼睛一扫,闻心源就制止不住浑身的热血往脸上涌。闻心源头一回见识这么大方的新娘子,听了沙一天的介绍他才找到答案。葛楠是江都市葛老市长的女儿,而且在家排行老小,是老爷子惟一的女儿,老爷子给了葛楠三个哥哥。

  闻心源不得不打心里佩服沙一天。一同下乡插队,一样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样地学大寨,一样地出大力流大汗,好事却都落到他一个人头上。衙前村最漂亮的姑娘华芝兰死心塌地爱他,全大队只一个上大学的名额,支书居然不给自己的女儿而让给他。现如今省新闻出版局党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交椅还没完全坐热,局里没位置安排,立即安排他到南风出版社当了社长,正处级,还娶了市长的掌上明珠。人啊,得认命。

  闻心源一边喝着茶一边在心里感慨的时候,莫望山在劳动局尴尬得头上冒汗。

  莫望山先找到团市委,团市委的人说知青回乡的事他们从来就没有管过,让他到民政局问问。莫望山问民政局在哪?团市委的人说可能在市政府大院。莫望山点点头致了谢,老老实实找公共汽车到市政府。找到民政局,民政局的人说,他们只管抚恤和复员军人的安置、伤残问题,知青问题不归他们管,知青回城可能是人事部门管,让他到人事局问问。莫望山问人事局在哪里?民政局的人说,人事局不在市政府,在中山西路。莫望山咽了口唾沫退出门,他自然不能抱怨人事局为啥不在市政府办公,而要在中山西路,那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事,市长都可能决定不了。莫望山又老老实实找到公共汽车上中山西路找人事局。人事局的人说知青回城就业,归劳动局管,到劳动局问问。莫望山问劳动局在哪里。人事局的人说劳动局在市政府大院。莫望山没管住自己的嘴,一不留神顺口骂了句脏话。人事局的人不买账了,质问他凭什么骂人。莫望山立即赔不是,说不是骂他,是顺口骂他自己。人事局的人不依不饶,说他胡说,这儿没有第三个人,神经病才自己骂自己呢,不是骂他是骂谁?莫望山让人事局的人问住了。是啊,不是骂他又骂谁呢?骂民政局?民政局有什么错?人家也没有说死,只是说可能是人事局管,让他来问问。莫望山真说不出他骂谁,只好实话实说,说自己来回跑几趟冤枉路了,只是生气想骂人,并没有明确想骂谁。人事局的人说,随便骂人还行!讲不讲文明?懂不懂礼貌?人事局的人批评一句,莫望山点一次头,除了认错,他还有什么招呢?错认到最后,莫望山劝人事局的人别生气,他真的不是骂他,他错了,对不起,就算是骂他自己,骂自己妈,闲着没事干,跟他爸生出他这么个多余人,扔到农村没人管,要不他也不会给政府的人添这多麻烦,也不会跑这儿来瞎骂人,真该好好骂骂自己的妈。说得人事局那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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